暮霜警惕地環顧一眼四周,她不知道昨夜那悄無聲息便毀了她一大堆防禦法器的妖魔鬼怪,是否還潛伏在附近,這地方實在太危險了,不可久留。
暮霜啾啾吹了兩聲口哨,和樹上的麻雀道彆,當即禦起紙鳶,騰空而起,火急火燎地逃離了這一片深山密林。
照業城距離望夜城千裡之遙,須得翻過四五重綿延的山脈。
暮霜害怕那東西追上來,一刻也不敢停歇,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禦使紙鳶,終於在午後未時三刻到了照業城外。
她靈力耗損過渡,本就到了強弩之末,方一望見照業城的城樓,心裡頭繃著的那口氣就鬆懈下來,一時間眼也開始花了,掐訣的手也開始顫了。
紙鳶搖搖晃晃地往照業城門口栽去,似乎砸中了一個什麼人。
那人被砸得“唉喲”一聲,下意識地抬手接住了從天而降的身影。
再低頭一看那砸入懷裡之人,滿頭的虛汗,蒼白的臉色,烏青的嘴唇,他頓時被嚇得大叫,拚命搖晃她:“姑娘你沒事吧?你可彆死啊!你要是死在我懷裡,我可就說不清了!”
蒼天啊,大地啊,他就是聽聞傳說中的魔道至尊來照業城了,想進城湊個熱鬨,難不成還沒進城就要攤上一樁人命官司了嗎?
暮霜被對方晃得三魂快飛走七魄,就算沒死也快要被他晃死了,忙顫聲道:“我我我沒事……就就是靈力耗儘……靈力耗儘,休、休息片刻就好……”
那人終於停下晃動她肩膀的雙手,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丹藥塞進暮霜嘴裡。
清冽的藥香瞬間漫過舌尖,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順著喉口而下,飛快散入四肢百骸,滋潤了她枯竭的經脈。
暮霜一瞬間滿血複活,挺身坐起來,這才看清救了自己的恩人模樣。
眼前之人是一位長相十分俊逸的少年郎,眉清目秀,麵容姣好,烏黑的發絲高束在頭頂,發尾隨風而拂動,用一句“貌若好女”來形容,也不為過。
好在他開口說話之時,是十分清朗的男子音色,打破了他身上雌雄莫辨的氛圍。
少年見她清醒過來,拍著心口鬆一口氣,“你沒事就太好了。”他平日裡倒黴就算了,要是進個城還被死人砸中,那老天爺未免對他也太過刻薄了些。
暮霜心知自己將他嚇得不輕,忙歉意道:“對不起,我方才頭暈眼花的,不是故意要砸到你身上的。”
她望一眼照業城高大的門樓,轉頭去尋找自己的紙鳶,那馱了她一路的飛行法器骨架被折斷成兩半,已經不能用了。
少年好奇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趕得如此匆忙,簡直都不要命了啊,難不成也是想來見識魔尊風采的?”
暮霜訝異地抬眸,“你也是麼?”
少年眸中一亮,似找到了同道中人,撫掌道:“我是啊!為此我連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哎,快先彆聊了,你現在能站得起來麼?能起來的話,咱們還是趕緊進城吧。”
暮霜點點頭,起身將損毀的紙鳶收進儲物袋裡,兩人快步往城門裡走去,路上彼此交換了姓名,這少年姓司,單名一個墨字,亦是到了年歲,被家裡趕出門來曆練的。
司墨一邊走一邊劈裡啪啦地感歎道:“花娘子,你是不知,我起初聽說魔尊大人在望夜城賞燈節,緊趕慢趕地眼看就要到了,結果又聽說他沒在望夜待多久,又轉而來了照業城,我也隻好改道再往這照業來。”
暮霜聽出他仰慕的語氣,不由得也與有榮焉地笑起來。
她一直都覺得重燭很厲害,會有人仰慕他,想要追隨他,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哪怕她都被重燭嚇暈兩回了,她心裡還是覺得他很帥很厲害。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暮霜和司墨二人一拍即合,有說不完的話聊。
暮霜也從司墨口中聽到了許多關於重燭的傳聞,莫不是魔尊大人威風赫赫,修為蓋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故事。
司墨說得眼冒金光,暮霜聽得眼冒金光,恨不能當場組建一個“重燭追隨者聯盟”,城門口來往者眾多,他倆歡欣鼓舞的樣子,惹得周圍人頻頻回首好奇打望。
在來往不息的人流腳下,一縷黑影出現在城牆根下,小黑蛇蜷縮在牆角,垂著舌信,嘶嘶喘氣,小小的綠豆眼上霧蒙蒙的,像是因長途奔波而沾染的灰塵。
顯然為了追上暮霜,它也累得不輕。
氣還沒喘勻,眼見那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背後,它急忙弓起身軀,順著牆角彈射出去,追在她身後。
前方聽司墨說得正歡的人,忽然回過頭來,視線往身後人群掃了一圈。
司墨問道:“怎麼了,有什麼東西掉了嗎?”
暮霜搖搖頭,“沒什麼。”
不管昨夜損毀她法器的是什麼東西,總不至於一路跟到這裡來吧?照業城中人來人往,或許是她太過驚弓之鳥,感覺錯了。
暮霜和司墨兩人滿懷期待地奔進照業城,結果埋頭一打聽,滿腔的期待就和戳了個洞的氣球一般,呼啦啦泄了乾淨。
——魔尊大人到照業城乾淨利落地收拾了一隻在附近作亂,剜人心肝來吃的狐妖後,已於今日午時,離開照業城了。
他們又來晚一步。
為了趕上魔尊的腳程,也趁著天還沒黑,城門未鎖,兩人隻在城中買了一些燒餅當乾糧,一邊啃餅一邊又往城外趕。
到了城門口,暮霜從儲物袋裡取出紙鳶時,才驀然想起,這紙鳶骨架折斷,已經不能用了。
她此次出門,帶了滿身的防禦法器,但出行的法器卻隻有這麼一件,不是她不想多帶,而是花惜月的房裡隻藏著這麼一件。
其他的出行法器,都在花惜月與人私奔後,被花城主全部沒收了回去。
司墨從錦囊裡掏出了一個飛行法器,法器落到地上,搖身一變,化作一隻烏篷船,船雖不大,但容納兩人綽綽有餘。
司墨跳進船裡,衝暮霜伸出手來,喚道:“花娘子不介意的話,便上我的船來吧,我們兩人一起催動小船,還能飛得快點。”
“謝謝司郎君。”暮霜感激道,搭在他的手,被拉上烏篷船。
一抹黑影順著城牆根遊出來,小黑蛇追到城門口的時候,眼上的白霧又重了幾分,用力甩了甩頭,才看清前方兩人身影。
正好看到暮霜握在那少年的手上,夕陽在他們身後金光璀璨,將那一條烏篷小船,與兩手相握的剪影襯托得格外唯美。
小黑蛇猛地豎起脖子,嘶嘶吐信。它追了這麼久,撞了幾百次的防禦法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她的指甲蓋都沒貼到!
烏篷船上靈光流動,船下憑空生出一股烈風,托著船身起飛。
小黑蛇當即也顧不上氣惱,倏地彈射出去,在烏篷船離地時,吊在了船尾上。
烏篷船乘風而起,穿入雲上,以風為帆,以雲為海,朝著下一座西風城奔去。
兩人一路緊趕慢趕,都不曾停歇過,到了西風城外,遠遠的便能望見城樓上方掛著一張雪白的九尾狐皮,那狐皮顯是才剝下來不久,血腥氣都還未散乾淨,從城門進出的人都掩著鼻子,望向九尾狐皮的眼神既憤慨,又有些心有餘悸。
暮霜差點被九尾狐皮上的血味和狐狸騷氣熏得吐出來,從城門穿過時,屏著呼吸一口氣往裡衝,就像有鬼在後麵追。
進了城裡,滿城民眾都在議論這九尾狐之事,他們根本無需仔細打聽,便得知了來龍去脈。
原來是這九尾狐一直潛伏在城中作祟,專門剜人心臟來吃,它食得還極其挑嘴,隻食情真意切之人的心臟。
聽聞那家夫妻情深意篤,便會扮做貌美女郎或是俊逸郎君,介入二人之間,若是二人為它生出嫌隙,移情彆戀,它便將惱怒地將兩人心臟踐踏搗碎。
若是二人堅定不移,不為它誘惑,它便高興至極,剖出兩人心臟細細品嘗。
城中不少夫妻為它所害,卻因這九尾狐妖法高超,變幻莫測,叫人難以辨它真容,更不知從何處緝拿它。
重燭到了西風城的當天便聽聞了城中妖邪作祟一事,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當天夜裡便找到了那狐妖的老巢,剝下狐皮掛上牆頭,以此警告其他妖邪,敢在他地盤上作祟的下場。
西風城中,滿城都是九尾狐皮飄散的血腥味,經久不散,此手段雖然是血腥了點,不過的確很有震懾性,不僅震懾妖邪,就連城中百姓,抬頭一眼看見那血淋淋的九尾狐皮,都不由心生畏懼。
重燭殺完九尾狐,就離開了西風城,又去往了下一座城池。
暮霜和司墨兩人自然也沒在城中多呆,聽到消息,便轉身出了城。
司墨掏出烏篷船,卻發現那船尾不知何時被撞出了一個破洞,船體法陣被破,無法再憑風而起了。
“沒事,我還帶了彆的出行法器。”司墨樂觀道,收了烏篷船,又從錦囊裡掏出兩柄木劍來,說道,“這是我從好友那裡租來的木劍,他在做‘咻咻打劍’業務,這木劍當中存有他的劍氣,輸入具體地點,就能送我們過去,還能體驗一下劍修禦劍飛行的瀟灑。”
暮霜被他說得雙眼冒光,“不會禦劍的,也行麼?”
“當然。”司墨拍胸口保證,“我那好友把這項業務做得可大了,絕對保證安全,可惜他們來劍宗和魔修水火不容,他的業務一時間還沒能擴展到魔修的地盤上來。”
暮霜在司墨的指導下,被扶著搖搖晃晃地踩上了劍,木劍之上立即迸發出一道藍色劍氣,劍氣呈環繞之態,將她護佑在劍上,不論怎麼搖晃,都摔不下去。
司墨得意道:“怎麼樣?我就說我那朋友很可靠吧!”
這還是暮霜第一次踩在劍上,興奮地用力點頭,“超可靠的!”
不論是天上的劍仙,還是人間的劍修,隻要提起來,那都是令人安心的強大存在。
小黑蛇躲在陰暗處,盯著他們搭在一起的手,羨慕嫉妒恨到埋頭拱土。
然而,兩人怎麼也沒想到,“咻咻打劍”的劍速已經非常快了,他們竟然還是落後一步,沒能追上重燭,兩柄木劍上內貯存的劍氣還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漏了乾淨。
好在,要說暮霜帶的防禦法器多,那司墨便是帶的出行法器多,沒了木劍,還有彆的代步法器。
兩人就這麼追在重燭身後跑,每追到一個地方,他的出行法器就會莫名其妙地損壞,司墨都開始忍不住心生懷疑,家裡給他準備的法器,都是一次性消耗品了。
一連奔波大半個月,兩個人都肉眼可見地憔悴了。
司墨感歎道:“不愧是魔尊啊,重燭難道都不休息的麼?”
他們光是追在他身後,就已經這麼累了,更何況魔尊還沒到一個地方,都會乾出點驚天動地的事,要麼打妖揍鬼,要麼和那潛伏進來,妄圖奪回地盤的仙門打上一場。
他的精力怎麼這麼無窮無儘。
暮霜兩眼發直,脫口而出道:“他就是這樣的呀,精力充沛,不過等到了冬天他就不愛動彈了。”
暮霜說完,又沒那麼篤定了,畢竟現在的重燭應該不怕冷了吧,不然他怎麼會選擇定居在那麼寒冷的天山呢?
她沒有意識到,她說這句話的口氣有多熟稔,好似對魔尊了如指掌,隻有對他極為親近之人,才會有這般親昵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