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墨側眸看了她一眼,撓了撓頭,沒說什麼。
另一邊,玄清捏著消息許久,終於還是向重燭提了提關於那位花娘子的事,“尊上,那位花娘子一直都追在尊上身後,到現在還沒放棄呢。”
重燭拿著一張帕子,正在擦指尖上的血,聞言挑了下眉,隨口問道:“追到哪裡來了?”
“不遠了,如果我們今夜歇在城中,花娘子明日一早就該追到尊上了。”玄清道。
重燭丟下帕子,笑了一聲,“命令下去,即刻啟程。”她喜歡跑,那便讓她多跑跑。
玄清出去吩咐完後,又回來道:“對了,尊上,花娘子身邊還有一人……”
重燭擺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對花惜月身邊多了人還是狗,一點興趣也無。
終於,在又一次追到城中,卻聽聞重燭已經離開的消息時,暮霜整個人都要麻了,她頂著一雙碩大的黑眼圈,欲哭無淚道:“他怎麼跑這麼快?”
對了,他以前就跑得很快,他們隱居在霧隱山中時,重燭除開浸泡在酒裡的時間,也喜歡沿著霧隱山巡視地盤。
霧隱山大得她三天都跑不完,他隻一天就能圍著霧隱山打個來回,不僅能將那山中妖獸收拾得服服帖帖,還能抽出空閒給她帶回許多新鮮的果子和野花,獵來成堆的野兔野雞,吃都吃不完。
暮霜想到這裡也就釋然了,他還和從前一樣,熱衷於巡視地盤,沒有變。
從昨夜趕到現在,暮霜就吃了一些果子飽腹,飯還沒吃上一口,此時饑腸轆轆,實在奔波不動了,隻得先在街邊尋個食攤吃飯。
司墨和她差不多,眼下掛著兩圈濃重的青痕,兩人垂頭喪氣地坐進街邊一家餛飩攤裡,各自都要了兩大碗餛飩,呼呼吹著熱氣,往嘴裡塞。
司墨吃得比她更快,三兩下就吃完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起身道:“花娘子慢慢吃,我再去四處打聽一下,看能不能打聽到魔尊大人又去了哪裡。”
暮霜看他吃得那麼急,也不由加快了吃飯速度,此時被餛飩燙得直吐舌頭,聽到他的話,才放下碗,連連點頭。
等她吃得差不多之時,司墨也正好回來,說道:“花娘子,我打聽到了,說是離燕穀周氏在舉辦秋祭,盛情邀請魔尊大人前往主持大祭,魔尊應該是往那裡去了。”
他說著麵露苦惱,“不過,周氏乃是避世之族,離燕穀位置隱秘,我還沒去過那個地方,不知道該怎麼走。”
“我好像看到過這個地名。”暮霜說道,細細回憶片刻,想起自己曾裝了一張地圖帶著。
她從儲物袋裡翻找出那個巴掌大的輿圖,抬手一抹,那巴掌大的地圖便投影至半空,放大了數倍。
“好東西呀。”司墨讚道,湊上前去,和她一起找那“離燕穀”的所在位置。
兩個人專心地找著地圖,沒有注意一縷黑影從桌麵木板拚接的縫隙裡冒出來,從餛飩碗上一竄而過。
暮霜指著地圖上一點,高興道:“找到了,在這裡!”
司墨比劃了一下照業城河離燕穀的距離,摸著下巴估摸道:“也不算太遠,一個晚上應該能趕到那裡。”
隻是離燕穀到底不同於城池,那是周氏的地盤,不對外開放,不知裡麵有無凶險,他轉眸看向暮霜,問道:“我本也是四處遊曆,反正都追到現在了,那我是不追到不罷休了,就算是龍潭虎穴也打算去看看,不知花娘子是何打算呢?”
暮霜收下輿圖,堅定地握了握拳頭,說道:“我也去,我定是要追上他不可的。”
司墨大笑起來,“旁人聽說我這樣來回奔波地就為了去看一個大魔頭,都覺得我腦子有病,在下沒想到還能遇到與我誌同道合又鍥而不舍之人,實在幸甚至哉。”
暮霜亦高興道:“能有人同行,我也很開心。”
兩人說著便要動身,暮霜道:“再等我一下,我還有一口餛飩沒吃完,不要浪費了。”
說完低頭往桌上一看,那混沌湯碗裡,除了飄著些許蔥花和幾粒紅豔豔的辛料外,哪還有什麼餛飩?
暮霜眨了眨眼,摸摸肚子,已經吃完了嗎?
她也沒多想,找餛飩攤結完賬,兩人便迎著西斜的晚霞往城外行去。
混沌攤的桌子底下,小黑蛇盤纏在桌腳的陰影裡,吐著蛇信拚命將嘴裡的餛飩往外吐,一邊吐還一邊用尾巴扒拉自己的舌頭。
它本身隻是一片蛇鱗,憑借重燭的魔氣凝聚而成蛇形,根本不需進食,也無法進食,是看暮霜吃得實在太香,才忍不住叨了一口來嘗。
油膩膩的,竟還是辣的。
小黑蛇跟著暮霜跑了一路,身上的魔氣都淡了許多,渾身失去了光澤,它埋頭吐了半天,趁著餛飩攤主不注意,竄進灶台上滾沸的餛飩湯裡打了一個滾,又迅速竄出,往城門口追去。
餛飩攤老板包好一屜新的餛飩準備下鍋時,才看到那湯鍋裡絲絲縷縷的魔氣,隨著水蒸氣一起嫋嫋飄散至虛空中。
兩人出得城來,司墨從腰間的儲物錦囊裡掏出一雙銀色長靴來,那靴桶兩側各有一片翅膀一樣的東西,苦著臉道:“這幾天毀了太多的出行法器了,現下隻能自己跑了。”
但凡有可以躺坐的法器,他一般還是不想勞動自己的雙腿的,所以幾乎不曾使用過這雙日行千裡鞋。
司墨穿上銀靴先試了試,暮霜隻見得眼前身影一晃,隻一個眨眼,司墨便已奔出城外數十裡,連影子都快看不見了,隻餘下滾滾煙塵。
再一個眨眼,他又嗖地一下回到了她麵前。
司墨揚了揚眉梢,“怎麼樣,還是挺快的吧?不過我隻有這麼一雙日行千裡鞋,花娘子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背著你?”
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兩人的關係近了許多,暮霜倒不介意什麼男女之彆,她猶豫道:“這會不會太辛苦你了?”
司墨擺手,渾不在意,“沒事,趕時間嘛,當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
小黑蛇盯著暮霜趴上少年背脊,在原地轉了一圈,啃住自己的尾巴,毒牙癢得難受,想衝上去照頭咬他一口,這一次它實在沒能忍到他們到達下一個地方。
司墨背上暮霜,穩了穩身形,說道:“花娘子抓緊,我要出發了。”
暮霜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點頭,“好。”它們小鳥最厲害的就是爪子抓得緊,就算抱在樹上睡覺,她都不帶一點鬆懈的。
司墨跺了一下腳,日行千裡鞋上的小翅膀被催動,帶著兩人嗖地飛竄了出去。
天邊的夕陽消散了些許,天色開始暗下來,司墨順著官道飛速掠過,兩旁的樹影在暮霜眼中連接成了模糊的殘影,不斷後退。
在那樹影之中,倏地竄過一條細長的黑影,橫衝過來,暮霜一眼掃見,急忙提醒道:“司郎君,當心——”
話音未落,司墨的身形猛地一頓,嘭的一聲,撲到了地上。
暮霜及時鬆開手,從他背上翻滾下去,才沒有壓在他身上,對他造成二次打擊。
司墨摔得滿臉鼻血,暮霜身上的防禦夠厚,倒是一點損傷也沒有。兩人迅速爬起來,暮霜警惕地環視著四周,一邊擔憂道:“司郎君,你還好麼?”
“還好……”司墨說道,擦了擦臉上的血,掀開衣擺去檢查靴子,靴子上的小翅膀不知被什麼東西撞斷,這才導致他突然摔了個狗吃屎。
“方才似乎有東西攔了我一下,花娘子看清是什麼了麼?”
暮霜皺起眉,烏黑的眼眸一直巡視著周圍草叢,若有所思道:“似乎,是一條蛇。”
……
離燕穀秋祭,主祭豐收之神,自是大擺宴席,晝夜不息。
重燭雖說是受邀請而來主持祭祀的,但這其實隻不過是一個邀請他前來的說辭罷了,真正主持祭祀的依然是周氏的家主。
祭祀的儀式繁瑣,重燭倚在座上,掃了一眼周氏族人,又望了望夕陽斜墜的天幕。
如血的晚霞鋪染在祭壇上方,暗紅色的霞光鍍染在那一座秋神像上,神像手中那一柄巨斧刃口上,似要滴下血來。
重燭眼上蒙著縈繞不散的白霧,視覺越發模糊,眯眼盯著那鋒銳的斧口,耳邊傳來那周氏家主叩請秋神降臨的唱禱。
左胸口上忽然猛地一震,他驀地收回目光,蹙眉垂眸,掀開領口往裡看了一眼。
震動的餘波自心口往外蔓延,左心口那一塊因缺失護心鱗而產生的紅斑周圍立時浮出一片片蛇鱗墨影。
看來是護心鱗撞上什麼東西,都波及到他的本體了。
重燭注意到裡衣內襯上染上的一團汙漬,探手其中摸到了一手油膩,抬手聞了聞指尖的氣味,被刺激得皺鼻,驀地站起身來。
該死的護心鱗,屢次召它不回就罷了,還頻頻搞些動靜波及到他,這回又是沾染了什麼東西?
下首兩側的周氏族人全都看過來,其中一人立即上前詢問道:“尊上,可是席上有什麼不足的?儘管吩咐我等。”
重燭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半掩住泛白的瞳孔,冷沉著臉道:“本座要去沐浴。”
那周氏族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麼好端端地觀著祭禮,突然要去沐浴,麵露為難道:“祭神之禮,不可中途停止,還請尊上再稍坐片刻,祭祀很快便要結束了,待祭禮一完,我等立即為尊上備好……”
重燭打斷他道:“無妨,你們繼續祭你們的就是。”
那人忙道:“尊上身為主祭,祭禮未完,不可離席啊。”
重燭聽得想笑,“本座聽聞周氏曆來信奉秋神,年年都會舉辦秋祭,往年也未請過本座參與,可見本座在與不在於祭禮而言應當沒什麼影響。”
他說著欲要離席,四周的周氏族人全都站了起來,全然沒有先前的熱絡討好,俱是一臉森然敵意。
玄清手扶劍柄,立在重燭身後,一眾魔將從暗處現身,和周氏族人彼此對峙。
祭祀的鼓點還在咚咚咚地敲著,越來越快,將雙方的氛圍催動得越發劍拔弩張。
驀地,鼓點停了,神降的唱禱亦到了尾聲,那披滿血色晚霞的龐大神像雙眼倏然亮起,目光如電,直視重燭而來。
重燭抬眸,泛白的眼瞳迎向神像之目,餘光掃見那巨斧的刃口緩緩朝他偏來。
天邊的晚霞融入夜色,越發黯淡,但那斧口上的血色卻愈發鮮豔刺目,宛如真有鮮血淋漓,讓他看著很是不爽。
重燭笑了一聲,並無什麼驚訝之色,慢條斯理道:“原來是一場鴻門宴啊。”
周氏家主站在龐大的神像之下,慷慨大喝:“魔頭,今日這離燕穀,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神像揚手,巨斧朝著下方宴席轟然砸下,一時間山崩地裂,飛沙走石,浩浩神威無人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