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裡,惜湖岸邊的楊柳已然抽出了嫩芽,遠遠望去,青濛濛黃澄澄的一片。
一陣清風吹來,碧綠的湖水蕩起粼粼波光,岸邊盛開的野花也跟著輕輕搖曳,瞬時間,空氣中多了縷草木新芽萌發的清苦馨香。
湖岸邊的風有些大,將林斬霜漿洗得發白的裙角吹得翻飛。
她一步步走至岸邊,懷中抱著一個褐色的、做工粗糙的陶罐。
那裡麵,裝得是她義母林絳的骨灰。
打開罐蓋後,林斬霜遵從絳姨的遺願,將她的骨灰灑進湖中,希望這些湖水能將她帶到再也回不去的家鄉。
看著最後一把骨灰被打著旋兒的湖水帶走後,林斬霜心中突生出一股悲寂感。
這世間最後對她好的人也不在了。
但同時,她又鬆了一口氣。
自己現如今無掛無礙,對於不久後要做的事來講,終歸是好的。
最起碼如果失敗了,不會連累彆人。
她蹲下身,用清澈的湖水細細地濯洗著雙手。
就在這時,湖水的波動突然變大,湧上岸邊的湖水混著岸泥,霎時間沾濕了林斬霜的裙擺,使她不悅地擰了下眉。
船身破水的嘩嘩聲也由遠及近地傳來,林斬霜抬頭望去。
但見一隻精致寬大的船舫正緩緩停靠在距離她不過十尺的水麵之上。
船舷甲板的貴夫椅上,一華服少年正姿態隨意地倚靠其上,他身後站著四位統一著裝,與他年齡差不多大的小仆。
少年的腿邊,還架置著一把魚竿,竿身竟然是檀木做的。
想來,應當是哪家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偷跑出來,學女子垂釣的。
林斬霜收回視線,抱起一旁的陶罐站起身。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道。
“喂,你剛剛在做什麼?”
少年的聲音輕揚動聽,但說出口的話散漫中又透著濃濃的倨傲。
林斬霜回身望去。
但見方才的那位少年正傾頭望著她。
見她看了過來,少年衝她一揚精巧白皙的下巴,“你懷裡抱著的是什麼,新的魚食嗎,多少錢肯賣?”
聞言,林斬霜微微一怔後,隨即蹙緊了眉,沒有言語。
“我家少爺問你話呢,多少錢肯賣!”
一旁的小仆見狀,衝著岸邊大喊。
林斬霜眸色一沉,緊接著又恢複如常,望著對麵少年的眼睛,神情淡漠地言道:“抱歉,多少錢都不賣。”
說罷,轉身便要走。
聞聽此言,楚今燃心中陡然生出一絲邪火。
從小到大,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即使用錢買不到,彆人也會看在他娘親的麵子上,給他送來。
更彆說還有許多人因得他那無雙的相貌與家境,巴巴地送上討好,隻為博他一笑的。
總之,從沒有人敢如此直接乾脆、毫不猶豫地拒絕他。
楚今燃驀地從貴夫椅上站起,不管不顧地就想追過去。
“你站住!”
與此同時,身後的梅生驚呼出聲。
“少爺當心!”
楚今燃聞言一頓,猛然想起自己還在船上,此時還差一步就要踏出甲板,跌入湖中了。
他心中一驚,背後隨即冒出了一層冷汗。
在原地剛穩定心神,楚今燃便神情不虞地看向對岸。
隻見那女人已然走出三四步遠了,想來絲毫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眉心狠狠一蹙,衝著林斬霜的背影大喊道:“喂,你給本少爺回——”
誰知,“來”字還沒說出口,便隻聽嘭的一聲,船底突地撞上了水下的暗樁。
舷身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晃動。
本就站在船邊,岌岌可危的楚今燃,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瞬後,便在眾人的驚呼中,不受控製地跌入了水中。
“少爺!”
幾乎是在楚今燃落水的下一刻,離他最近的菊生便反應了過來,當即焦急地大喊道:“來人啊,快救救我家少爺。”
剛走出不遠的林斬霜聽到動靜轉身,便見剛剛還在畫舫上趾高氣揚的小少爺,此時正在水中無助地撲騰著。
方才麵上的倨傲神情已然消失,轉而被驚慌與恐懼所取代。
“救命咕嚕嚕救救我!”
他雙臂胡亂地拍打著水麵,激起了無數水花,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下一刻,少年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救我救”
少年再次費力地從水中抬起頭,眼中明顯帶著乞求。
林斬霜抿住了唇,不由得全身緊繃。
飛快地掃視著周圍能夠被她拿在手上的東西,卻在下一刻又鬆懈了下來。
她看著已經跳入湖中,飛快朝著少年遊去的艄公,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
“林姑娘,其實家主說了,您能來我們楚府準備京試,已經是我們莫大的榮幸了,哪能讓姑娘您再受累做活呢。”
潘管事微微躬著身,態度恭敬地邊走邊道。
聞言,林斬霜神情溫和,微笑說:“楚家主心性良善,肯為家母料理後事對在下來講已是大恩。”
“斬霜無以為報,隻想儘自己所能,為貴府做些事,哪怕隻是灑掃庭院也好,不然的話,斬霜實在無顏留在貴府。”
聽到林斬霜這般回答,潘管事不由得心生讚歎。
自己家主果真沒有看錯人,這林姑娘不僅書讀得好人品也不錯,全然沒有旁的讀書人那般假清高。
那些人,對於家主的資助,絲毫看不出感激也就算了,甚至還覺得理所應當。
讓她每每碰到,都覺得對方是一群白眼狼。
“那我先帶姑娘去瞧瞧以後住的地方?”
林斬霜聞言,對著潘管事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