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儘量把事情說得平鋪直敘,不帶任何主觀色彩。
但是,他仍然內心緊張。
他稍微剪切了一點內容,並沒有主動告訴朱厚璁——
在這場論道進行到何時,黃錦才將那份朱厚熜手寫的條子,念給邵元節聽的。
黃錦陪牛頓演了場戲。
儘全力暗示邵元節,是陛下換了他,然後要殺了他。
試藥,隻不過是體麵的說法。
掌握替皇帝傳達指令特權的太監,任何一個舉動做得異常,都足夠逼死一個高官。
道士更是胡同裡的臭狗屎,不稀奇。
黃錦十分心虛。
因為過往陛下想要殺了哪個失寵的道士,都會讓錦衣衛出麵,而不需要臟了他的手。
邵元節好歹也是受過正式冊封的官員,領著勳官俸祿,他暴斃而亡,通知夏言這個禮部尚書前去,也算正常流程。
可是……
陛下也要親自去看邵元節的死狀,黃錦一時拿不準,牛頓與他,究竟有沒有惹怒陛下。
黃錦侍奉朱厚熜這麼多年。
從來沒表現過厭惡過誰,想要借著皇帝的威風將他殺死,連那些士大夫官僚都對他青眼有加,口口傳說他是曆代宦官之中少有的賢宦。
牛頓給了他一個釋放心中惡意的機會。
黃錦願者上鉤。
他閉上眼睛,等待朱厚熜的責罰,他無兒無女,也沒什麼牽掛。
隻要能夠帶走邵元節,這個鼓動陛下鋪張靡費的老道士,他這一輩子也就直了,對得起他的德性。
能夠在閻王爺麵前為自己辯解,下一輩子能投胎做個富貴人家,不再切了子孫根,享受天倫之樂。
朱厚熜並沒有浪費時間,去置疑黃錦話語真實性。
整個皇宮大內,最忠心,也隻能夠選擇忠心的,就是太監。
在滿天大雪中,朱厚熜神色晦暗不明。
他真的覺得太冷太冷。
僅僅一天,牛頓的一舉一動,讓他周遭熟悉的一切又變了。
朱厚熜沉默了很久,突然對黃錦開口:
“這雪,吉祥嗎?”
黃錦戰戰兢兢地抬頭,卻看見了朱厚熜的笑。
他似乎覺得,自己不用思考這個問題。
陛下已經給出了答案。
黃錦回道:
“陛下,年前雪,來豐收,大明朝的百姓,看著這雪,想必都是笑著的。”
朱厚熜遙望天際,卻覺得看不清。
若他恐懼變革,他應該立即殺掉牛頓,欽天監還是那麼算星解星,張孚敬還是招引彗星的失德閣老,他繼續聞道士齋醮的香,不去上無聊的朝……
小小的蝴蝶,在大明這潭深水裡,本該攪不起浪。
他聲音沉沉:
“黃錦啊,你說得對,牛徐行也算大明百姓中的一個。”
朱厚熜習慣驟變。
他也自恃聰明,隻要大明這架馬車還繼續在曆史軌道上飛馳,臣子就永遠隻會是他的提線木偶。
當年的楊廷和是。
今年的牛頓,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