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還想應和著說點什麼,朱厚熜已經整理衣擺,坐上前往顯靈宮的轎子。
皇帝出行,極其浩蕩。
當朱厚熜踏進顯靈宮深處,燭火仍然在釋放著熱亮,他走過無數個先聖的靈位,不知該不該像從前那樣虔誠。
顯靈宮裡,搭棚設了個小小的靈堂。
邵元節死得太突然,也死得太難看,沒像過往真人死去時,喊出自己即將“羽化飛仙”的神異感。
牛頓在這裡盯著。
道士們想上前收拾屍體,把邵元節裝飾得體麵一點,都做不到。
他們隻能跪在屍體遠處,擠著眼淚。
一身防護服的牛頓,比道士們更像個披麻戴孝的徒子徒孫。
可惜他的視線,並沒有在邵元節的屍體上停留半刻,他正專注地拿出一根透明的管子,慢悠悠地灌注水銀。
然後將這管子,倒插在裝滿水銀的水盂之中。
顯靈宮裡麵的水盂,平常在法事之中承裝甘露,被恭敬地設置在道場上。
道士以楊柳枝蘸取其中的甘露,遍撒醮壇。
這盂尤其精致,周身繪著五嶽真形圖。
朱厚熜認得它——
這是邵元節最常使用的法器,幾乎每一次齋醮都會出現,沒想到他剛剛死去不到一個時辰,這盂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被牛頓隨意地放在棚子下。
朱厚熜這時候,是真的有點不高興了。
他的眉毛緊皺,死死地盯著牛頓。
雖然牛頓直白地指出,他過往修仙的方法全然錯誤,但也不能就這樣……把他昨日還敬畏的東西這麼隨便的糟蹋。
哪怕他慢一點呢?
哪怕彆在他眼前這麼搞呢?
牛頓此刻的神情稱得上狂熱,他不斷地用自己特質的測量工具,對透明管中的水銀高度進行精密的測量。
為了測量的準確性,保證視線的整齊,他的姿勢也有點扭曲,沒有剛剛麵聖時候的端莊從容。
每在隨身攜帶的卷軸上寫下一筆,他眼神之中的光芒就更勝一分,朱厚熜甚至從中,直白地感受到了一種本該出現在他嘴角的喜悅。
牛頓一個人孤立了全世界。
牛頓直接無視了旁邊的一切噪音。
道士也好,皇帝也罷。
都不能阻擋他做實驗,搞數據驗證理論的腳步。
誰都彆想打擾他交論文升仙!
這麼純的水銀。
量大管飽。
他一定要立即實驗,一刻也不能耽擱!
那些正在哭喊的道士們,一聽到朱厚熜儀駕的到來,瞅著皇帝如此凝重的眼神,都像是找到了救世主。
他們懸著的心終於定了下來,感覺天終於亮了。
果然,陛下還是偏愛邵天師的。
就算一時被牛頓的妖言蠱惑,當他真切地來到了顯靈宮,看見邵元節的慘狀,就不可能不回想起他們過往君臣相得的時光。
陛下念舊啊!
新官上任總是三把火,道士們都害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顯靈宮的坑位隻有這麼多,牛頓這個野道士,肯定要招收其他的信眾。
他們就再也享受不了現在的富貴了。
為首的道士,因為哭的虛脫,腳步也軟了,幾乎是用爬的方式,向朱厚熜靠近,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
他的頭發散亂,衣衫不整,上麵站著天上飄下的雪,隻是看他的模樣,就會讓人覺得有一樁冤案。
“陛下,求您為邵天師做主,為道家儀禮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