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也不是瞎子。
從前他對道家典籍背得滾瓜爛熟,在進入京城學習皇帝祭祀禮儀之前,他就已經把道家齋醮的流程,走了一遍又一遍了。
道家的水盂多神聖,他能不知道嗎?
但是,現在他已經懷疑一切。
腦子裡隻回蕩著一個聲音——
道統是假的。
那麼道統的神聖器皿,被用作尿壺或者其他的什麼,又會對升仙,有什麼影響?
為首道士的頭,還磕在堆積的雪之中,冰雪的溫度凍得他腦袋發昏,但是他一點也不敢鬆弛自己的動作。
生怕自己的慘狀變得虛假,沒有辦法動搖朱厚熜那顆冷硬的心。
一切都是徒勞的。
朱厚熜連邵元節的死都不是非常滿意,怎麼會管他弟子的死活。
這中年道士提的建議他不喜歡。
現在顯靈宮中,唯一讓他前來的理由,隻有牛頓一個。
黃錦已經告訴他,他從前寵幸的道士也沒有展現出任何神異來。
他絕對不會算到今天他會暴斃於此,被一個新上任的接替他的小道士,說了幾句話借了幾下勢,就被逼死了。
實在是太不中用。
朱厚熜的視線穿過眾人與風雪,落在牛頓手中,那根漂亮的水銀柱上。
他幾乎是癡了。
水銀液麵掛在透明管上,與水盂中盛滿的水銀落差極大。
從前傳說之中,隻有水龍才會將液麵高高吸起,形成一個旋轉的柱。
在人心中留下一個令人敬畏的故事。
現在,竟然在牛頓手中,那厚重的水銀竟被高高頂起。
是什麼力量?
牛頓從仙人那裡習得的仙術?
還是,今世的道呢?
朱厚熜的手心捏緊,他的指尖能壓出脈搏跳動的頻率。
他當然認得牛頓的眼神。
他曾經在鏡子裡見過,那是對大道渴望到極致,恨不得以身獻之的決絕。
牛頓的世界裡,隻有對大道的追求。
世俗的一切,皆聒噪爾。
但是,牛頓在朱厚熜的默許下,可以不向皇帝跪拜行禮,黃錦卻有義務提醒他注意皇權。
盛寵時候可以恣意驕縱,然而一旦君王恩遇不在,牛頓對這些所作所為,都是可以拿來說事的過往罪證。
今天太特殊了。
牛頓呈送算星之術,邵元節也死在眼前。
黃錦也不打傘,冒著風雪,躥到棚子裡,朝牛頓喊到:
“牛道長,陛下來了,按照規矩,您得迎。”
牛頓的眼神仍然極其專注,他的瞳孔裡隻裝著,邵元節搜集的大盆水銀。
黃錦又低聲喚了好幾次。
皆無回應。
朱厚熜朝黃錦眼神示意——
不要打擾牛頓。
黃錦才徐徐回到朱厚熜身邊侍候著。
等到牛頓擱置紙筆,將水銀收集起來,他才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裡出來。
朝朱厚熜行了一個標準的禮。
他一開口,絕不會讓朱厚熜無聊:
“臣賀陛下功德又上一層。”
朱厚熜硬生生等了牛頓幾刻鐘,快氣笑了:
“從前沒有任何一個道士,敢在一天說朕的功德進了兩層。”
“牛徐行,你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