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平複的心情,升起幾分無名火,近乎吼道:“那是你沒有查到!”
“叫陸炳查!”
“叫錦衣衛查!”
“朕要知道兩京一十三省所有異事!”
“是!”呂芳從案上擎著一盞薄紗燈籠,快步朝宮外北鎮撫司奔去。
……
大明朝的總督衙門,門外的大坪規製有四畝見方,暗合“朝廷統禦四方”之意。
平時大坪正中也就高矗著一杆三丈長的帶鬥旗杆,遙對著大門和石階兩邊那兩隻巨大的石獅,以空闊見威嚴。
而現在的大坪內,連同那條通往大門的鋪石官路上都黑壓壓地跪滿了從新安江九縣來的百姓,全都是靜靜地跪著,隻有東南風把那杆鬥上的旗吹得獵獵發響。
大門石獅兩旁的那兩麵八字牆,每麵牆前都站著一排挎刀的親兵。
遠遠地,親兵隊護送著胡宗憲的轎馬來了。
隔街便是衙門大坪黑壓壓的人群,馬和轎都進不了大坪了,就在那裡停住了。
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胡宗憲走出了轎門,看到白茫茫的雨裡跪了一地的百姓,身體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了一下,倏地一陣戰栗,鐵青色的臉上滴著雨水,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唯有那雙眼睛,抖動著,慢慢地溢出水來。
杭州知府馬寧遠疾步湊了過來,伸手一指大門前的百姓:“部堂大人,反了!都反了!這些都是反民……”
胡宗憲打斷了他的話,“我問你,百姓所跪是何事?”
“回總督,百姓要修堤新安江,還要九個堰口開閘放水。”馬寧遠一怔,恭聲答道。
胡宗憲身體劇烈一震,臉色慘白:“新安江何時關的閘蓄的水?”
以淳安縣為例。
位在浙西山區,四麵有大山環繞,千裡崗山脈從淳安縣境內穿越而過,如同一條巨龍低空飛翔,吞雲吐霧,其下麵便是層層若魚鱗也似的丘陵,綿延起伏。
新安江從大山深處百轉千回而來,到了淳安縣後,化作數十條溪流,從高處鳥瞰,猶如絲帶纏繞在起伏的丘陵上,蔚為壯觀。
有山有水,本該是魚米之鄉,百姓之生活亦是富足,然淳安地恰如一個小盆地,每逢桃花汛、端午汛,便即成災,使靠天吃飯的百姓苦不堪言。
眼下正是桃花汛期,即便什麼都不做,對淳安縣百姓來說,有可能就會是一場災難,生存極為艱難。
堰口閘門日夜放水尚且難以排儘淳安之水,如果長時關閘蓄水,淳安的現狀,胡宗憲甚至能想象到。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凡治水能人皆言水患堵不如疏,長堵之下,新安江九縣必將化作澤國。
馬寧遠猶猶豫豫地道:“回部堂大人的話,三日前,河道衙門下令關閉了堰口,說是朝天觀有法旨,浙江夏時天會大旱,令諸地提早蓄水,免得顆粒無收,民無所食而死。”
“民無所食而死?”胡宗憲怒火中燒,“再這樣關著堰口,我浙江百姓立刻就要死了!”
“河道監管呢?”
“回部堂大人,去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和織造局報反情去了!”
“還反情?在這七水二山一分田的地方,等淹了我浙江百姓,那才真的有反情了!到時候,外有倭寇,內有反民,我胡宗憲的腦袋,還有你的罪行,都該到京城了!”
胡宗憲破口大喊,淚水也隨著這一聲喊潸然而下,“鄉親們,都起來,都回去,修堤!開堰!”
眾百姓一聲高呼,紛紛起身。
胡宗憲又回頭對親兵隊長命令道:“去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