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明朝最大的絲綢織造作坊。
一眼望去,一丈寬的織機,橫著就排了六架,中間還有一條能供兩個人並排通行的通道。
沿通道走到底,一排排過去竟排著二十行織機!
每架織機都在織著不同顏色的絲帛,機織聲此起彼伏。
胡宗憲猜的對也不對,淳安、建德等新安江九縣知縣和自己的三兒子胡柏奇的確是在杭州府,但不是在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織造局,而是在外人看來的織造局的作坊中。
可是,江南織造局、浙江市舶司從來沒有承認過,其總管太監楊金水也隻將作坊看作織造局的私產,而不承認作坊的老板、織人是織造局的人。
錢,是織造局的,人,不是。
人可以仗著織造局的勢去做事謀利,但出了什麼事,和織造局沒有任何關係。
“外包”“派遣”,這種擁有見利就上,見難就退好處的規製,自古便有。
但這不是談話之所,江南織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總管太監楊金水、浙江布政使鄭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和胡柏奇,就被一個穿著藍色粗布長褂,腳蹬平底黑色布鞋的商人模樣卻透著儒雅的人,請到了僻靜的廳堂中。
這人便是當下專為織造局織供絲綢的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
當然。
隻是名義上如此。
杭州從很早前便是大明朝第一口岸,大明朝三大商幫,浙、徽、晉,都在這裡有生意,諸多外商也在此落腳。
所謂的江南第一富商,不過是內外商人看著織造局的麵子沒有下場去爭罷了,所以,沈一石一直謙遜低調。
一行人走進廳堂,沈一石拍了一下掌,立刻便有無數的仆人端著茶具從兩側的小門裡輕步走到每個案幾後擺設茶具。
這個廳堂,想來也是蘇杭一帶最大最奢侈的廳堂之一了。
北牆上方擱著一張鑲大理石麵的紫檀木案幾,兩旁各擺著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東西兩向卻一溜各擺著八把陪著案幾的紫檀木座椅,最難得的是地麵,一色的大理石,每塊上麵還鑲著雲石碎星。
主客來回拉扯一番,楊金水、沈一石同坐了上座,鄭泌昌、何茂才坐在了下首,胡柏奇落在了末位。
楊金水、鄭泌昌、何茂才,包括胡柏奇,仆人全端上了第一茬、趁夜露芽采摘的獅峰龍井,獨此地主人的沈一石喝的白水。
楊金水對沈一石的矯作興趣缺缺,將茶碗放在案幾上,端正了麵容,聲音裡卻透著興奮:“言歸正傳,我與西洋商人談好了七十萬匹絲綢的生意,半月前便呈入京中,呂公公想必已經報給了皇上,算算日子,司禮監督促織造絲綢的函令都快到杭州了。
七十萬匹絲綢,十萬匹讓應天那邊的作坊去織,二十萬匹讓蘇州那邊的作坊去織,還有四十萬匹絲綢,就要沈老板你來乾了。
要增加多少架織機,蓋多大的作坊,這些你籌劃得怎麼樣?”
從杭州連驛急遞,往常都是七日,來回便是十四日,再算算乾爹呂公公呈於皇上,皇上的答複,也該差不多了。
京中風雲再變,司禮監聖眷再弱,也是皇上身邊最近的人,也掌著內廷二十四衙門,也是十萬宦官的祖宗。
在江南這裡,雖然楊金水也被人叫著乾爹,也受人追捧,但終究隻是個少監。
孟衝、石義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抄斬,馮保出宮到朝天觀修道,讓楊金水看到了進入司禮監,成為宦官祖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