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民。
弱民。
疲民。
辱民。
貧民。
五者若不能見效,殺之!
馭民五術,自秦朝以來,華夏曆朝皇室用了兩千多年,通過削弱民智、民力,來增強國家的權力和穩定性。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從未想過改變,且準備在當朝時,長久且持續進行下去。
呂芳是宦官,一身榮辱全係於皇權,是大明朝最不願意看到朝廷根本製度發生改變的人。
如果提出開啟民智的,不是陳以勤,而是其他人,哪怕是張居正,這時的呂芳,都已經心生殺意了。
偏偏是陳以勤。
張居正望著陳以勤,眼神複雜道:“逸甫,你想做什麼?”
高、胡、李、呂,同樣望著陳以勤,眼中滿是不理解。
他們真的不明白,走上上古世家之路,開啟民智,對陳以勤,對陳家有什麼好處。
民智一旦覺醒,首先追求的,便是社會公平。
律法上的公平。
機會上的公平。
資源上的公平。
……
等等。
世家之所以地位崇高,不僅是被朝廷賦予,也不是始終掌握著權力,而是在禮儀、教育上對世人的降維打擊。
廣開社學,教授萬民,或許在質量上,那數千萬適齡孩童的成長,不及陳家的家族教育。
但數量多了,總能蹦出一些天賦異稟者,不論是禮儀,還是學問,還是其他,都會碾壓勢的超過陳家。
這便是數量碾壓質量。
到時候,陳家對平民子弟的降維打擊不複存在,哪怕那些上升的平民子弟,會為了特權,而不去摧毀世家階層,也會分走陳家的話語權和力量。
他們不理解,陳家明明可以獨享一切,甚至可以封鎖其他大族晉升世家的道路,來成為朱明皇族之下的第一家族。
可為什麼,要主動分權力、利益給其他人呢?尤其是平民子弟?
他們不允許,大明朝有這樣的人、這樣的家族存在。
要是陳以勤不能給出合理且讓他們信服的解釋,內閣、司禮監就要聯手行動,來收拾陳家了。
雖然眾人沒有展露氣勢,但聯結的相威,都能讓政務堂內平地起風。
香爐、香鼎裡的火焰在搖曳,在加速燃燒,檀香木的內爆聲劈啪大作。
內閣,代表著外朝,內閣首輔大臣,稱之為外相。
司禮監,代表著內廷,司禮監掌印太監,稱之為內相。
外朝、內廷,外相、內相史無前例的統一,跺一跺腳,能讓天下為之震顫。
但這份威脅,在陳以勤看來,卻不如政務堂外凜冽的寒風給他帶來的影響大。
那還能讓他緊緊衣襟,跺跺腳。
“我就是想讓天底下人,都吃上飯,穿上衣,彆生謀逆的心。”
陳以勤笑著回答,然後反問道:“那麼,諸君,你們想乾什麼?”
天下百姓,都吃上飯,穿上衣。
這樣的想法,太奢侈了。
若是如此,官、民之間還有區彆嗎?
百姓還會稱呼官員為老爺嗎?
捫心自問,你對官員無所求,還會願意將高高捧起嗎?
民不再貧,百姓不再貧窮,所有人都有資格吃上飯,穿上衣,讀了書,做上官,朝廷的黑暗能讓人一眼看清,那以後,誰還會為他們這些官員歌功頌德?
又有哪個官員敢保證,一生為官清廉,做事剛正不阿?
官員再想史書留名,將會比現在困難無數倍。
雖說是摯友,李春芳在此刻,也義無反顧與陳以勤劃清界限,堅決站到反對陳以勤的行列中。
他們想做什麼?
當然是想把陳以勤、陳家打入塵埃中。
“哈哈。”
陳以勤笑了,把眼淚都笑了出來,捧腹道:“你們啊,哪怕在做著利國利民的事,也改變不了你們是既得利益者的立場,就是心裡不去想,不敢想,也在盼望著聖上死後,人亡政息,盼望著那些大族、豪強、書香門第卷土重來。
那時,史書上會將這個時間,紀為華夏幾千年第一盛世,而你們,便是第一盛世的奠基人。
盛世的宏大意義,不在於一直存在,而在於有隕落的那一天。
隻有這樣,你們才會被後世懷念,永遠銘記。
你們說,我說的,對嗎?”
這一刻。
陳以勤撕碎了所有人的虛偽。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是好官嗎?
以現在來說,他們所做的事,都是在為百姓做事,當然是好官。
包括如今的呂芳,也在儘力為大明朝百姓做事,為聖上做事。
但所有人的心底都認為,嘉靖四十年的盛世,終有一日,會像嘉靖初年時的嘉靖新政那樣死去。
在場的人都認為,在聖上死後,如“清丈田畝,均地於民”,“三級主政官”,“士紳一體納糧”等國策都會隨之消亡。
王族、勳貴、科舉、貪官、奸商等權與利者,都會有回歸的那一天。
倒塌的盛世,才是所有後人都會懷念和遺憾的盛世,而一直存在的盛世,讓後人少受了無數疾苦,不懂得疾苦,又怎會知曉盛世的不易?
又怎會對嘉靖四十年的張居正內閣永遠銘記?
所以,如今內閣,司禮監,朝廷,內廷,做了能為平民百姓做到的一切,免除賦稅、提高糧價……除了,開啟民智。
民智一開,充滿智慧的華夏上萬萬百姓就真有了永恒盛世的可能。
內閣不能接受。
張居正等人或許沒有這樣想過,但就這樣做的。
“你在胡說什麼?”高拱出離地憤怒了。
他隻是不願意看到皇權動搖,隻是不願意看到萬民惹事生非,隻是……
隻是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