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燈火通明,碼頭黑漆漆一片。
雨勢最為猛烈的時候,程舟從夜幕深處走出。
他打著一把油紙傘,隨風小幅度搖晃,肉眼可見有一團水霧震開,不叫一滴雨珠沾濕衣衫。
在武行中,這手功夫叫做“抖落一身輕,風吹雨不進”,非十年的老拳師難以成就。
程舟在白天踩過點,觀察過碼頭環境,留意每一間倉庫內部布局,早就尋到最有利的突入位置。
這年頭沒有光汙染,黑夜中的光源格外亮眼。
遠遠望去,倉庫屋簷下掛有燈籠,從光影交錯判斷,內裡還有十來盞煤油燈,大門敞開著,看似入口無人值守,實則敵人早就做好埋伏。
他凝神靜聽,把劈裡啪啦的風吹雨打過濾掉,還能分辨出二十七道輕微的腳步聲。
“嘖嘖,誘餌一放就那麼多,真夠刻意。”
程舟咂了咂嘴,正如白少廷所想,他當然不會對這個陷阱毫無察覺。
白家是一尾巨鱷,少東家想插手廣府不成氣候的煙土市場,無疑掀起軒然大波,各方勢力都在密切關注,打聽白家的手段。
程舟比他們了解更多,對白家知之甚詳,比如裡麵埋伏的人手,名義是護院,實際上跟私兵沒啥區彆,個個都是狠角色,在海上見過血的,屬於一等一的精銳,但隻聽白老爺子命令調動,白少廷花了不少心思,才籠絡了些許到自己麾下。
而官府那邊,廣州提督納蘭元述一直想要將程舟歸案的,之所以願意提供新式軍火,是打著驅虎吞狼的算盤。
如此不加掩飾的陽謀,隻待願者上鉤,那他怎好不拿出點真本事,辜負主家盛情?過去三年,程舟顯露在外的實力,都隻是他想讓人看見的那部分。
程舟隨手棄傘,從地上抄起兩根毛竹,腳步加快,雙膝微彎,整個人一躍而起,直接跳到了通風窗口的高度,撞破木柵,突入倉庫內部。
距離最近的幾個護院聽到動靜,還未反應過來,程舟已經物色好目標,將手中的毛竹擲出。
這兩根毛竹本是碼頭苦力挑貨用的工具,兩端都沒有削尖,但經程舟過了一手後,它們卻如同長矛一般鋒利,徑直貫穿人體,左邊右邊各三個,穿出兩串血葫蘆。
其他護院為之一驚,紛紛圍攻過來,他們或舉起鋼刀,或解下背上的火槍。
程舟踏上實地,站穩腳步,揭下鬥笠,隨手一甩,鬥笠在空中高速旋轉,發出呼呼的聲響。
鬥笠承受他的運勁,邊緣變得鋒利無比,輕易割破一名護院的咽喉,飛向下一個目標,勢如破竹,直到撞上第四個敵人時,才轟然破碎。
即便如此,炸開的木刺也讓那名護院的臉頰血肉模糊,徹底喪失戰鬥力。
這時,動作最快的護院已將槍口對準程舟,但程舟的動作更快。他在移動位置的同時,還一腳踢飛了個木箱。
這一方天地的武術之道,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流派分支多不勝數。但若歸納起來,可籠統分為練、打、殺三法,互相排布組合。
練法是基礎,通過鍛煉體能,提高身體素質,練成獨有的特征與勁力。
打法用於搏擊格鬥,用各式各樣的技巧,把勁力發揮徹底。
至於殺法,需要足夠根基支撐,才能在短時間內,逾越肉身常態,爆發驚人之能。
程舟穿越到這個世界後,得到一名遊方道人青眼,收入門下。
這位道人的真實身份,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鐵馬騮”,他與南粵十虎中的黃麒英相交莫逆,曾一同擊敗勾結官府、火燒南少林的衍空和尚,後躲避清廷追殺,才改換身份,出家修道,隱匿山林。
程舟從內練養生學起,先修習了半年的“內壯神力八段錦”,後學習醫術藥理,再到實戰打法,心意六合拳。
剛開始習武,他就試著尋找自己的金手指,結果不能說一無所獲,隻能說是強差人意。
沒有賣萌的係統娘,也沒有無限加點的深藍,唯在睡覺之時,常鴻飛冥冥,夢見一麵古鏡。
古鏡由內外兩層構成,應是天上來,不屬人間物。
外層是厚重的鏡壁,雕刻著繁複的雲紋,隨風飄蕩,雲卷雲舒,內層則是光滑的鏡麵,如同一汪深邃的井眼,清澈澄淨。
鏡壁之上,蟠龍栩栩如生,逐雲紋起舞,以一種古樸姿態纏繞著,或在高昂龍首,或在輕擺龍尾,每一鱗片、每一爪牙都清晰可見。
夢醒之後,程舟就獲得神異,能夠喚出那個透明方框,雖說暫時派不上大用,但也未來可期,令他充滿底氣。
而程舟的天資稟賦,比同時代的常人要強上一點點。
過目不忘,學則會,練即精。
當八段錦練到小成的時候,三百斤重的石球,就能被他托在手心旋轉如意,就跟盤個核桃沒什麼兩樣。
如今年景,洋商運什麼來廣府不好說,返程要帶上的貨物基本都是茶葉、絲綢。
程舟踢飛的木箱裡,就裝滿了幾十斤茶葉,重量不輕,如同投石機砸出的石彈,瞬間砸斷了一群人的腿骨,登時慘叫連連,血肉橫飛。
從突入貨倉算起,不過五個呼吸的時間,程舟取走了近十條性命,還有好幾個奄奄一息,躺在地麵等死。
他撐起拳架,活像一隻抱頭老虎,靈勁與爆發兼具,三兩步就竄入敵人中間。
有人一刀砍來,被他手隨意發,一拳還擊,打中太陽穴,身體歪斜。
砰!這是慌了神的,不管不顧扣下扳機。
槍是好槍,設計新穎,拉動槍栓就能發射,普通店夥計乾上兩年都買不起,可距離那麼近,不是花旗國傳武專用左輪,對上真正拳法精熟的武行,又能打中什麼。
喀!力隨聲落,槍聲與喉骨被擊碎的聲音交織一起,成了那名護院在生命中聽到的最後一響。
兩具屍體倒地,手底下再添兩道亡魂,程舟目光如炬,心頭波瀾不驚。
前世有人說,殺人,不是那麼簡單。
他殺人,殺的是該死的人,真如刺飛鳥般容易。
沒養成現在的作風,還保留著和平年代思維的時候,他曾有過一瞬猶豫,是不是該找個地方窩著,明哲保身,湊合著過,刷滿傳說度。
憑借學到的醫術,百人敵的武功,穿越者的前知,很容易就能混成權貴座上賓。再當個文抄公也好,發明搬運工也罷,享受玩樂不會缺,又能心無旁騖鑽研拳術。
畢竟百年過後,一卷紅旗漫西風,苦難就會過去,這個有些魔改的時空,大方向還是明確,他隻是一名過客,意在遠方更精彩的世界。
可終究意難平。
走的路多了,見的東西也多了。
如果說地獄有十八層,這個世道就在向著更下一層狂奔,敲骨吸髓金腰帶,牛馬生來無遺骸。
那些倒斃在逃荒路上的屍骨,萎縮得像骷髏一樣的嬰孩,他們生下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利,他們努力地想活著,卻在渾噩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