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急行連闖,邊打邊走,刀刃翻飛,一把普普通通的腰刀,在他手中似乎生出某種靈性,帶有一股行雲流水的美感,於三尺之外擦出點點火星。
每一個照麵,每一個錯身,都會有一具屍體倒下。
他腳步不停,在泥地裡連跑帶跳,前掌先著地,後跟一沾就走,是典型的南方步法,姿態輕盈如燕。
等突圍到珠江畔,距離還有數十步的時候,更是施展連環腿功,踢飛擋在前麵的兵器,人高高躍起,如蜻蜓點水般,直接踩著敵人肩膀行進。
他那驚人的力氣,隻需一瞬接觸,就能將每一步的墊腳石踩得關節碎裂,留下終身殘疾。
江水是程舟最好的幫手,滔滔江水裡,敵方發揮不出人數優勢,而他水性極佳,閉氣能夠超過一柱香時間,自然海闊憑魚躍。
這個時候,程舟的麵前出現了一名錦袍老者,大概五六十歲年紀。
來人手執黑傘,五官硬朗,眉目犀利,儘管上了年紀,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右手空出不來,也不願放下傘,於是左手握緊,一拳打出。
這一拳打出,勁力如炮,筋骨齊齊發出一聲響,空氣中亦像炸開了一個炮仗,當真是侵略如火。
形意五行,炮拳!
程舟發聲叫勁,氣血鼓蕩,包羅一身,隨後聲隨手發,響若震雷,打出一拳威力無比的“抖決勁”。
心意六法,雷聲!
都說拳怕少壯,炮火與雷聲竟然拚了個平分秋色。
一招試探過後,程舟便有所明悟——這是一個把形意練到骨子裡,在霸道走到極致的高手。
可惜啊,眼下不是交手的好時機。
通過拚拳借力的他,整個人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推動,往另一個方向移位了十幾步,珠江近在咫尺。
“我是神手敖白,你是什麼人?”
老者不是輕易放棄脾性,本要繼續追上,遠處的天空卻升起一發煙火,使他分心一瞬,步履暫緩。
這短暫的功夫,也足夠程舟躍進水裡,留下有些遺憾的挑釁。
“老鬼,下次再領教啦。”
“哼,鼠輩。”
老者氣得手腕發力,在傘麵裂出一道口子,但程舟已消失在江水中。
………………
發出信號彈的地方,距離沙麵碼頭並不算遠,那是一片被夜色籠罩的小山丘,周圍樹木稀疏,雨散雲收,月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
有人站在最高處,遠遠注視著碼頭方向,他身穿金線壓邊的華麗僧袍,頭戴一頂高聳的貴氣僧帽,手中持著七寶串成的佛珠,每顆珠子在月華下都映照出柔和光芒。
這名大喇嘛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周圍簇擁他的十幾名徒子徒孫,看向他的神情無不敬畏,好像簇擁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神佛。
至於這座神佛樣貌如何……嗯,說得好聽點是寶相莊嚴,難聽的話便是肥頭大耳,還塗脂抹粉,化了濃妝,去托缽乞食會被直接亂棍打出去。
他就是放了白少廷鴿子的那位上師,名喚科爾巴,在草原上擁有偌大名望地位,是得了清廷活佛冊封的人物。
白少廷估計到死都不明白,之所以他能夠獲得秘藥,練就不完善的水火仙衣,本身就是中了彆人算計。
“我需要一個解釋。”
這時候,敖白快步走了過來,麵色不虞:“為何要突然發出信號,中止行動。”
通過一招試手,敖白自覺稱量出程舟分量,若是沒有外來乾擾,兩人傾力一戰,他很有把握把人拿下。
敖白一向不喜科爾巴裝神弄鬼的作風,他很清楚這家夥的底細,故而語氣不善,引得徒子徒孫們紛紛怒視。
“敖總教稍安勿躁。”
大喇嘛神色沉穩,將目光偏移,直視著老者:“須知舍卻三毒貪嗔癡,方可釣毒龍。”
“本座與白施主結緣,贈予他一丸肉舍利,便是要鐵馬騮與之交手後,沾染上甘露香。”
他微微一笑,聲音低沉而有力,徐徐解釋道:“甘露香無痕無跡,無色無味,遇水之後,卻能化生另一種氣息,這種氣息可以被經過特殊訓練的鷹犬捕捉。”
“如此順藤摸瓜,我們能夠找到他的藏身之地,將廣州城裡的亂黨,一網打儘。”
“何須如此麻煩,直接拿下拷問,什麼東西問不出來?”老者冷眉不改,哼了一聲。
兩人都是得了宮中旨意,南下廣府來做一場大事,卻不是單純的上下隸屬關係。
科爾巴得貴人恩寵,負責統領全局不假,他出身奕親王府,也是個有身份的,不是可以隨便呼來喝去的小角色。
大喇嘛又問道:“依敖總教之見,那隻猴子拿出了幾分實力?你們之間勝負幾何?”
敖白沉吟一聲,方才回答:“人在遭遇險境的時候,便不會保留底力,更何況他距離脫身隻差一步,又怎會刻意藏拙?勝負之數,當在六四開,我六成,他四成。”
敖白是依照常理作出判斷,畢竟一練大拳師的身體素質不會相差多少,光憑打法分高下,很難存在本質區彆。
“那便是了,既然有十足把握,又何必在乎什麼時候分勝負呢,結果終歸一樣。”
科爾巴雙手合十,順著話頭接下去:“鐵馬騮拳術高明,定是亂黨裡的重要人物,若久不回返,萬一打草驚蛇那就麻煩了。”
老者眉頭緊鎖,心中雖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大喇嘛的歪理能夠自圓其說,策略或許更加周全。
他沉吟著,問道:“接下來呢?”
“等調集的兵馬到位,就著手準備封城。封住了省城,才不會讓亂黨有逃脫的機會。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計劃萬無一失。”
科爾巴緩緩抬起手,敖白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官道上,大隊兵馬正在前進,火把綿延,連成一條火龍。
其中大部分都穿著老式兵服,在胸口印著“勇”“兵”的字樣,他們雖然衣服陳舊,精氣神看上去還不錯,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樣子貨。
還有一營兵裝束比較特彆,黑馬褂緊身長褲,隊列有序,腳步穩當,卻是清廷在北邊練出的新軍精銳。
“步館主正在知會納蘭提督,宮總管已經暗中入城,等我們同他見上一麵,確定好目標,不愁沒有交手的機會。”
兩人對話的時候,夜裡的風雨已經停了。
新一輪的風暴醞釀,即將在黎明前席卷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