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柄大關刀足有八十二斤重,刀背厚,刀身薄,在顧少棠手中好似輕若鴻毛,被舞得虎虎生威,幾有風雷之勢,若劈到實處的話,程舟就得再在身份裡加個【殘】字標簽。
她顯然是見到同伴陷危,打算圍魏救趙,但沒等刀光近身,程舟與那名叫常小文的韃靼女子,就分出了勝負。
兩人使的都是摔跤術,硬拚技法與氣力,常小文出身韃靼部族,草原向來崇尚摔跤比武,手段花樣百出,程舟亦不遑多讓,八卦掌立足京城,早就將摔跤法融進武學擒拿,有三十二種變化,分為活手、死手、捆身、變式,總計四型八甩。
可武功就是這樣,高一點就高得沒邊,何況還不止一點。
兩人技法層麵相差不大,但程舟氣力、意識、經驗無不更勝。
他腰腹再發力,關節急抖,怒嘯出聲,搶在要害受傷之前,把常小文朝著前方投擲出去。
他沒有刻意瞄準,亦逼迫顧少棠不得不撤刀收勢,兩人一起摔得人仰馬翻。
而程舟靠著彎曲的雙膝運勁,把自己與地麵構成直角的身子扳直,像離弦之箭射出,一下子越過四五丈距離。
“小王八羔子,真以為吃定你姑奶奶不成。”
最前方處,金鑲玉才退到靠近灶房的地方,脖子一梗,柳葉刀上手,喝罵到:“這麼等不及要進鬼門關,等會兒就把你埋進大漠裡——”
說到成字的時候,程舟已經殺近身前,但她最信重,視為依仗的刁不遇也衝出門簾,頓生底氣。
再撐過一招,變成以二敵一的局麵,等到顧少棠他們圍過來,大家夥一擁而上,就是這小子的死期。
卻見程舟猿臂伸展,攪動氣流,骨節連環作響,勁力層層迸發,五指屈作鷹爪劈落,劃出五道白痕,擠出淒厲風聲。
這是心意拳的“鷹捉”,又糅合了大聖劈掛掌鬆肩舒背的通透勁,形神兼具,韻味十足。
金鑲玉仿佛看見了一隻從天而降的巨鷹,猛撲落地,雙爪死死按住獵物,任由垂死掙紮,又好像遇上撞見一隻發狂的暴猿,嗷嗷大叫,迎麵撲來,要把敵人活活撕裂。
這當然是種錯覺,人身沒有七十二般變化,沒法一下子變成猛獸。
但金鑲玉親眼見過蒼鷹搏兔的場景,或者在書上讀過猿猴暴亂的記述,如今看到程舟拳法展現的神韻,大腦受到刺激,不由產生對應聯想。
這一招迅捷得不可思議,更猛烈得一塌糊塗,金鑲玉直攖其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情形之下,她脫口而出的罵聲,倒沒有半點停頓,因為她要借著潑辣性情,才能麵對這一招的無匹氣勢,撐住架子不倒。
金鑲玉丹田提力,手肩頸腰腿一起動作,不僅身子在傾斜,步子在後邁,柳葉刀經過之處,還劃出一陣綿密刀光。
她在躲,在閃,同時也在反擊。
輕飄飄的柳葉刀,被她刮出目不暇接的殘影,好似閨中怨婦對心上人的思念,跨越千山萬水的距離,轉瞬即至,空氣分割切開,發出尖銳刺耳的嘯聲。
與此同時,刁不遇矮小的身子,也像鬼魅一樣,帶著陣陣怪叫,從另一個角度出刀,探向程舟胳膊,刀勢陰詭至極,殺性大得驚人。
但程舟無有更多變化,好像也沒想作出應變,身形又快了半分,分明準備隻用這一招,就把金鑲玉當場打死。
金鑲玉喜上眉梢,她承認這個不速之客武功極高,遠遠勝過自己。
可她不是不會任由拳打腳踢的木頭人,會閃也會躲,彼此之間的差距,也沒有達到全無還手之力的地步。
憑借一記殺招絕技,就想要取得勝利,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到了極點。
一瞬之間,她就在腦海之中,想出了好幾個應對方法。
金鑲玉決定憑借豐富的戰鬥經驗,給這小王八羔子來記狠的,柳葉刀偏轉方向,化作一層幕布,擋在鷹捉之前。
按照她的計算,這一刀會略微阻滯攻勢,然後借力再轉,捅向程舟腰間,他的爪子再往前伸,也不過剛夠到自己胸口前方罷了。
然而,刀鋒切到皮肉的時候,就有股奇特的勁力傳導過來,這練骨大成的炸勁震蕩,尚且打不穿金鑲玉岩石一樣的臂膀肌肉,她人是沒受什麼傷,但腕骨發酥軟麻,兵器不由脫手而出。
僅是如此,她還能應對,還留有變化,沒受到影響的腿腳,繼續縱身躲避,可下一瞬,金鑲玉整個人的移動軌跡,都受外力衝擊變化。
該捅進腰間的刀子沒有捅出去,不該繼續向前的胳膊繼續伸展。
放長擊遠,長擊準抽,手長三寸,正是通背精義。
程舟在鏡中界閉關一年,經曆不知多少次甩拿拉扯,硬生生練成這長臂甩劈的本事,又結合進心意真形。
金鑲玉看著鷹捉越來越近,感受到心頭一空帶來的涼意,變成了模糊意識的痛楚。
莫名的,她又想起灶房裡烹過的千百具十香肉,刁不遇下刀那麼快,應該不會給他們痛苦?至少沒有她現在那麼痛
她連退數步,後背貼住牆壁,慢慢軟倒,雙膝跪地,鮮血自胸主動脈噴薄而出,染紅周圍數尺範圍。
程舟臉色緊繃,有些漲紅,右手五指曲握,死死抓牢一顆心臟。
那心臟還沒完全失去活力,微微跳動,看得刁不遇目眥儘裂。
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吼叫,殺氣陡升,形似瘋魔,貌若鬼神,使得在場之人無不汗毛倒立,肝膽俱裂。
除了程舟——
他右手還處於脫臼狀態,完全沒有時間複原歸位。
人則側身弓步移位,得自周淮安的傘中劍出鞘,由左手握持。
劍鋒剛好跟刁不遇的尖刀拚上,鋒刃相抵,擦出一串火光。
下一刻,刀劍相交不知千百次。
火樹銀花,燦爛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