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絕,妙絕,險絕!
兩人不約而同,采用了最傷兵器的拚刀法。
刁不遇是用刀大家,殺過的兩腳羊不計其數,對人體結構得心應手。
他出刀的時候,快若驚鴻,帶著濃鬱到溢出來的殺意,招招切向難以招架的死角。
程舟與他之間的距離很近,幾乎要貼在一起,憑借皮膚感受空氣流動的細微變化,速度也一提再提。
放在平時,刁不遇絕不肯會浪費自己刀鋒,但程舟以快打快,硬生生把節奏拖入高強度的對砍硬拚,不叫他有機會變換風格。
程舟以劍行刀,一手飛鳳單刀固然精妙,然稱不上大家,劍也好,刀也好,乃至所有器械,不過是他闡述拳理的延伸工具。
刁不遇不同,他的刀法彆出心裁,正路不走,反踏偏鋒,超脫一般技巧的藩籬,隱隱觸碰事物的某種規律,與他比拚變化,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火星四濺,鏗鏘鳴響,奏出一曲美妙的旋律。
尋常兵器拚過那麼多下,一般也就廢了,好在刁不遇手中的剁骨尖刀,據傳本是一把殺豬刀,由乾將莫邪鍛造,以天山寒鐵為材,吸取七七四十九天日月精華,削鐵如泥,吹毛斷發。
程舟得自周淮安的寶劍,亦非凡品,曾列名兵器譜前五,又名天羅劍,號稱羅網無漏,險鋒暗藏。
當的一聲,刁不遇腕骨發麻,虎口見紅,震出血來,但也突破劍網封鎖,劈向程舟脖子。
程舟來不及再擋,側身一閃,腳踩趟泥步,險之又險滑過。
三道刀光掠過牆壁,徑直切開厚約尺餘的泥磚,炸起一大蓬煙塵。
建造這座客棧時候,金鑲玉為了對抗沙暴,用的一種特殊粘土燒製實心泥磚,承重力極強,硬度更勝岩石,但在刁不遇的刀光麵前,就像豆腐渣一樣被輕易突破,轟隆聲響,半堵牆壁塌跨。
程舟退到客棧另一角,與刁不遇充滿殺意的眼眸對視。
一股寒意自胳膊擴散,逐漸化為實質的熱度。
道血痕裂開,豆大的血珠滾動,在地麵砸開一朵豔紅的花兒。
他不由心頭一凜,有股微妙的感受。
擋不住對手全部刀光,早在程舟意料之中,但姍姍來遲的痛感,又好像有哪裡不對。
遠一點的地方,顧少棠拖著大關刀,膝關節彎曲,弓步蓄勁。
幾個韃靼人亮出兵器,排開一行戰陣,巨盾在前,刀斧分列,把常小文護在後頭,一看就知道是軍中才有的戰法。
他們都沒有趁勢前進,輪番攻上,一方麵是變化來得太突然,程舟下手太狠,金鑲玉死相太慘。
幾人被這一幕震懾,瞳孔直接縮成針尖大小,勉強收拾住心情,也沒法變回平時的樣子。
不由暗忖:這到底是哪來的殺胚,怕不是哪個妖怪幻化人形,下山吃人來了?
風裡刀走南闖北,常小文橫行草原,顧少棠威震邊塞,經曆過的生死相搏次數不算少,遇見的狠角色多了去,
可他們再身經百戰,也從沒碰到過這麼凶殘人物,好家夥,直接把敵人心臟都摳了出來。
換做初出茅廬的小年輕,能直接嚇尿褲子,幾人都是老江湖,人生閱曆豐富,還有些心氣,不至於那麼不堪。
但俗話說得好,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程舟這駭人表現,不得不讓他們產生聯想。
分明是甕中捉鱉的局麵,一個人纏住,個齊上,理論要解決對方不難,可結果卻是一個照麵,人家就潰圍而出,反而領頭的折掉。
再打下去,又會如何?要再死幾個人?誰跟著失去性命?這等人物絕不是閉關苦練就能成就,又有怎樣的出身來曆,師長親朋?
另一方麵也是刁不遇狀態有異,不像是能夠配合的樣子。
他閃著幽森的眸光,眼珠子點燃了一團火,一團陰寒的鬼火,整個人好似剛從鬼門關裡爬出來的惡鬼一般,氣質極為駭人。
然後,他再舉起尖刀。
“錚!”
這件屠戶用來分肉剁骨的廚具,約莫有人頭大小,切割過不知多少個人頭,背厚麵闊,刀背下彎,其身寬展,尖刃突出。
夜風吹動燭影,刁不遇眼中鬼火明滅,手上尖刀泛著冷光,旋飛而出,斬破空氣。
尖銳的嘯聲響起,落入眾人耳中,好像整座客棧都劇烈搖晃起來,無數枉死的冤魂,正從地麵掙紮爬出,發出淒厲的鬼唱,要把活人拖下陰間作伴。
直麵這一刀的程舟,眼前更是看見陰曹地府,十八層獄景一晃而過,全身上下被莫名的寒意覆蓋,有股絕對擋不住的錯覺。
生出這個想法的同時,他也有了動作,脛骨發力,身體橫移,將一個板凳踢飛出去。
宛若炮彈發射出去的板凳,炸出層層氣浪,程舟使用的技法,一如先前應對鏈刀暗器的,但沒起到相同效果。
尖刀受到那麼一阻,來勢稍微放緩,卻沒有折往其他方向,刁不遇腳步陡急,鬼魅一般的身影,逼近上前,手又重新握住刀柄,揮出更快更急的刀光。
尖刀在他手中飛舞,快得逾越常理,隨著手掌朝這兒一伸,肩膀往那邊一頂,伸腳往下麵一抻,屈膝往那邊一撩,繡出了一朵刀光組成的繁花。
繁花似錦,春光正好,應予相思人?
有那麼一瞬間,刁不遇回想起自己與掌櫃的初見。
那時的他才淪為奴隸不久,出身的部落一朝覆滅,在逃亡過程中被異國商隊捕獲,就好像隻案板上的待宰羔羊。
是途經龍門客棧的時候,金鑲玉救下他,把他從羔羊變成惡狼,從此之後,他才有了主人。
不,不對,該說金鑲玉便是它的狼王。
弱肉強食,是大草原永恒的法則,狼吃人,天經地義,狼記仇,理所當然,狼相思,銘心刻骨。
刀光盛放,妖豔非常,似有一股奪人心魄的魔力。
程舟腳步不停,出腿連環,桌椅板凳碗筷著無不飛起,成為他承載勁力的媒介,有如大海掀起的浪潮,狠狠吞沒花兒。
唰唰唰~
桌椅板凳碎裂,碗碟筷箸破裂,浪潮一波又一波湧上,被連綿不斷的刀光斬破,兩股勁力針尖對麥芒,炸出千百份碎片。
這些破瓦木刺作不規律布朗運動,散向四麵八方,相當於一枚枚暗器,打在人身能夠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迫使顧少棠他們紛紛退避。
但最中心的刁不遇,竟是半點也沾染不到,全數都被切開。
他出手之快,揮刀根本沒有影子,程舟認識的人中,隻有黃師傅二練大成的殺法能望其項背,但也絕不能持續那麼長時間。
更為可怖的是,那縈繞刀中的殺氣,不知害了多少性命才凝聚,幾成實質,攝人心魄,似還彆有奧秘。
就好比那飛來一刀,兵刃脫手,是武人大忌,隻要選擇迎擊刁不遇,他失了尖刀,便是任人宰割,偏偏這一刀沒法接住。
但真的接不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