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進到大堂,目光掃視周圍,就有所察覺,不久前這裡曾發生過打鬥,腳步隨之放緩。
打頭那個短須漢子,身材敦實,體格強健,當是行伍出身,就要從手裡拿著的粗布長條口袋掏兵器,還是旁邊臉頰微圓的清秀青年攔下。
他們兩個的麵容有幾分相似,應該具備血緣關係,青年外表固然做了易容打扮,然程某人閱片無數,何許正經人也,一眼就洞穿女扮男裝。
不過程舟前世看影視劇的時候,就討厭不好好說話,導致誤會發生或者耽擱時機的水時長橋段,如今上陣親身主演,自然不會犯相同錯誤。
他亮出天羅劍,端平一晃,又拇指與中指相撚,其餘各指自然舒散,做了個羅漢手,接著連續變化,卻是周淮安交代的暗號,用來識彆敵我,證明身份。
“我名程舟,是淮安兄的朋友。”
“在下朱驥(朱輝),見過程兄弟”
習武之人,嗜劍如命,向來愛惜自己配兵,不會輕易離身,那對兄妹麵色一悲,意識到周淮安大概率遭遇不測。
一行總共三人裡,受傷的女子似乎受到消息刺激,直接昏死過去。
“追兵就要到了,來龍去脈回頭細說,你們且歇著吧,後麵的事情交我處理。”
程舟不等他們反應,又接著吩咐下去,無比自然的神態,從容不迫的語氣,帶有股莫名的感染力,令朱驥等人不覺舒了口氣,神經鬆弛下來。
“這裡都是自己人風裡刀領貴客到上房,好生照顧著,其他人做掉小嘍囉。”
至於高手,當然得留給程舟自己,細嚼慢咽,反複品味。
——四大練裡,程舟僅剩周天吐納不曾參悟,不是不想,而是陷入瓶頸。
清末時空的練氣大成,指的是練呼吸,所謂內練一口氣,便是要練出化勁,從口鼻自心肺貫通於周身末梢,加深皮膚肌肉血液之間的整體聯係。
以程某人的天賦,早就距離突破僅差一線,但他獲得的大機緣,遠勝各家流派前輩,體能增長臻至非人,又硬生生把一線變成厚厚高牆。
《素問》上古天真論有雲,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
問題是知易行難,何況他現在肌肉都分成互不隸屬的三類分,即畸變龍血、人體組織、先天一氣,固然不曾產生強烈排異反應,彼此之間卻在進行互相轉化。
想要把它們統轄成如臂指使的整體,光靠水磨苦練可就慢得很,必須得有一場死鬥獲得逼迫自己的壓力。
風裡刀已經換上一身很有前途的跑堂打扮,“好嘞,幾位爺且跟我來。”
朱驥喜形於色,正要說些什麼,朱輝不動聲色地用手肘捅了捅兄長:“那些番子裡有幾個紮手點子,程兄弟務必小心,不要輕敵。”
隨著一聲令下,客棧開始忙活起來,不過才到二樓房間,朱輝三言兩語謝過風裡刀,把人打發離開,又悄悄從房門觀望動靜。
相較於粗枝大葉的兄長,當妹妹的更為謹慎機敏,顯然沒有完全相信程舟的身份。
畢竟叫門皇帝天子放任於家遺孤殺出京師,本就是不安好心,準備引蛇出洞,一網打儘。
倘若周淮安大義捐軀,廠衛拿著他遺物再行陰謀,也不是不可能。
程舟自然心知肚明,但他問心無愧,再說了,事實勝於雄辯,嘴上說多少都是虛的,補個實際行動證明就好。
此時客棧大門,又一次被撞開,十幾個蓑衣客魚貫而入。
他們都穿著官靴,行事一如官差飛揚跋扈,整扇木門挨了記狠腳,裂成七八片碎塊。
“大白天關起門來不敢見人,是做賊心虛,還是準備負隅頑抗啊。”
一下子擠進那麼多人,本來還算清閒的大堂頓時顯得有些擁擠,為首的是個長者,眼神裡流露凶光,言語充斥著危險的氣息:“識相的趕緊束手就擒,或許還有生路。”
他看上去白發蒼蒼,快到退休的年紀了,但雙臂青筋外露,五指關節粗壯,指甲泛著冷光,必然是在手上功夫造詣不淺,正是東廠大檔頭賈廷。
賈廷兩側站著的,也都是狠角色,一者眉心生痣,威風凜凜,一者氣質陰冷,奸猾白麵,分彆叫做曹添和路小川,俱是排名僅次於他的檔頭。
三名檔頭仗著東廠威名,殺人如麻,罪行罄竹難書,帶來的一眾手下也是心腹乾將,抄家滅族時候的好幫手。
大堂擺了四五張板凳桌椅,布置有些淩亂,是昨晚風裡刀等人匆匆收拾出來的。
程舟坐在最中心的位置,姿態有些慵懶,身子動都沒動,回以一個奇怪的眼神。
就好像一條大蟒蛇,在看一群不知死活的青蛙,又仿佛一把怒氣攢滿的大刀,早就已經饑渴難耐。
大檔頭賈廷被看得很不舒服,生起某種微妙的不祥預感,他本來準備好的話,都說不下去了。
“一些問題,答得好的話,可以多活兩秒鐘。”
但程舟可沒有打算放過:
“你們三個都是小周天境界?朝廷那邊秘籍應該不少,全身都貫通完全了吧,應該是小周天這檔裡的真貨?用了幾年時間?”
他方才與風裡刀交流時候,發現對方那一門傳承的武功,隻練手腳肌腱,其他方麵完全不涉及,身體素質的提升遠不如《北鵬垂天式》,但貫通先天一氣的平均效率要快上許多。
程舟不由猜想,莫非練氣之道,還有某些部位特彆容易修成的規律?若如此,或許可以歸納出門檻特彆低的一類武學。
“放肆,你是哪一路的,怎麼敢跟我們頭兒這樣說話呢。”
三名檔頭確實都是小周天境界,然火候各有深淺,不是每個都能察覺異狀,三檔頭路小川就很不滿程舟的態度,就要上前一腳踢翻木桌。
“那就不說咯。”
話音傳入耳朵,大檔頭賈廷心頭一跳,五指如勾,手成鷹爪,有如勁弩發矢,狂飆射出。
他勁力剛猛,身形迅捷,皮膚微微泛著青黑色,卻不是配合路小川夾擊,而是後發先至,精準算定他前兩步的位置。
隻因程舟話才出口,整個人猛然暴起,一記鞭手掃出,炸出赫赫風聲,威勢極其凶悍。
他能夠感覺到,隻要打在實處,彆說路小川的腦袋是血肉做的,就算是個實心的鐵西瓜也得當場稀巴爛,這才趕忙出手,想救下同僚小命。
但賈廷的盤算,早在程舟預料之中,動作成形的那一瞬,他就看得分明。
“外門橫練?還有鷹爪功?”
這是與嚴振東的鐵布衫大力法類似的橫練功夫,練到最高層次,一發勁,全身皮膚就會顯現出如鐵一般的黑青色。
那鐵色是凸起青筋和皮肉血管混合的產物,說明這些組織已經練得非常強大,且力量均勻,剛柔並濟,顏色全部蓋過了皮膚原有的色澤。
配合先天一氣堅如磐石的質性,抗打擊能力將變得特彆強大,即便刀劍加身,鐧錘敲打,也傷不到半點皮毛。
那鷹爪更有一股練到骨髓裡的韻味,想來也下過二三十年苦功。
一般的鷹爪功高手發勁到極點,恨不得把指骨抓得穿透表皮,模樣棱角分明,突顯陽剛威猛,練的是有形之物,未入無形之境。
再高層次的高手運力,皮肉筋骨還是各過各的,但不會有衝突感,翻轉靈活,神形似鷹。
如果練到渾然不分,相佐相成,借腕臂之力貫勁於人身最小之一部位,那便是大師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