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不事生產,所有技術的實現和落地都由工部實現。
“這是一台炮膛鏜床,最開始的時候,用的是水力,進行炮膛的內徑切削,用於加工鑄炮炮膛、槍膛的內壁,現在也用來鏜削氣缸。”皇叔朱載堉首先拉開了第一個紅綢布,紅綢布下是一台鏜床。
這台鏜床可不是那麼容易做成的,朱載堉本來不想說這鏜床的發明是多麼的困難,陛下師從張居正,要的隻是結果。
鏜床一共有三架,一台長杆用於鏜削炮膛,一台短杆用於鏜削火銃槍管,這兩台鏜床可用人力,也可以用畜力,更可以用鐵馬,還有一台是超長杆,則是用於氣缸的鏜床。
“汽缸的加工精度是蒸汽機的關鍵問題,格物博士遍訪山人,找到了一種名叫火工術的法子,用的是腳踏提供動力,一共有七種砣刀,用於加工玉石,砣,金剛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那個他山之石,就是金剛石。”朱載堉講起了鏜床的由來。
(火工術)
火工術的鏜床動力有限,而且沒有冷卻,加工玉石尚且可以,但是加工金屬就需要改良了,鏜刀快速鏜削會讓溫度劇烈升高,為此大明專門為鏜床增加了水冷,不斷的灑水防止金剛石燒毀。
大明的金剛石產量不豐富,很多都是買的海貨,紅毛番將其當寶石兜售。
從腳踩到水力再到蒸汽動力,大明工匠們進行了數次的更新換代,鏜床才變成了現在看到的模樣。
而鏜床也是生產氣缸必要的工具,如果不能把氣缸的內壁加工光滑,氣密性無法保證,蒸汽機的熱效率就無法提升,熱效率和節約燃料、小型化、減重等等息息相關。
朱翊鈞麵前的這台鏜床在加工氣缸的時候,內徑一百寸誤差不超過兩分,這已經能夠滿足7.5匹蒸汽機的需求了。
“很好,很好。”朱翊鈞圍著鏜床轉了好幾圈,問了問如何使用,這不是朱翊鈞年齡小會被這種機械吸引,張居正也是興趣盎然的和皇帝討論著這玩意兒能做些什麼。
朱載堉來到了第二個紅綢布前,慢慢的拉開,開口說道:“螺紋車床,用於加工螺紋,這個車床來自泰西的法蘭西,一名叫做貝鬆的工匠,發明的一種做螺絲的車床。”
根據朱載堉的講解,朱翊鈞才知道,大明沒有得到貝鬆螺紋車床的實物,而是得到了一張圖紙,貝鬆為了推廣這種車床,帶著他的圖紙四處兜售,但最終沒能成功,大明使者兩次前往了巴黎,對各種文牘都是來者不拒,圖紙是從一本宗教書籍裡發現的。
朱載堉實事求是,技術來自於哪裡,就是哪裡,鏜床是大明本來就有的,而螺紋車床是貝鬆發明的,當在皇家格物院手中,螺紋車床已經可以精確加工6種螺距,誤差也是一百寸不超過兩分。
朱載堉一共介紹了七種用於加工蒸汽機的工具,而後走到了最後一個紅綢布前緩緩拉開說道:“陛下,我們將蒸汽機的熱效率提高了三倍,7.5匹馬力的蒸汽機。”
朱翊鈞看向了這台蒸汽機,相比較之前三馬力的蒸汽機和一間一居室差不多大小,新的蒸汽機居然更小了一些,長一丈半,闊不到一丈,高約三尺,相比較之前的蒸汽機,整個蒸汽機的集成化更高,原先的三馬力機車是有專門的鍋爐房,而現在鍋爐集中到了蒸汽機上。
“高壓的嗎?”朱翊鈞看向了朱載堉問道。
朱載堉俯首說道:“回陛下,不用高溫高壓,無法突破三馬力的桎梏。”
這涉及到了蒸汽機的路線之爭,一般而言,高壓鍋爐的高壓高溫蒸汽,是蒸汽輪機用的,而往複式蒸汽機則使用的是100°蒸汽,相比較之下算是低溫低壓。
而朱載堉堅持的就是高壓高溫蒸汽輪機,高壓高溫的技術用到了往複式蒸汽機上,作為格物院院長,作為泰鬥,他沒有阻礙往複式蒸汽機的發展,相反還把自己研究心得用於改進了往複式蒸汽機。
“今年官辦車床廠已經建好了,年產一千台不是問題。”汪道昆立刻俯首說道。
三馬之力的蒸汽機,之前產量不過兩百台,而現在工部張口就是一千台7.5匹蒸汽機,這和技術不斷成熟有關,也和市場需求有關。
而一台7.5匹馬力的蒸汽機售價和三匹馬力的蒸汽機售價相同。
“還請陛下賜名。”朱載堉俯首說道,發展到現在的蒸汽機,終於有資格問陛下討個名字了。
“就叫升平一號吧。”朱翊鈞拍了拍蒸汽機,給蒸汽機取了名字,對蒸汽機問東問西,他對離心擺調速器很是好奇,朱載堉詳細的解釋了其原理,還做了一次現場演示。
朱翊鈞在離開皇家格物院時,神采飛揚,興致勃勃的和張居正討論著蒸汽機可能會給大明帶來的變化,而張居正是那種想到就做的人,他立刻決定將蒸汽機列為禁售之物,而且嚴格禁止蒸汽機的技術外流。
蒸汽機是一個個的零件拚裝起來的,車床廠的匠人,隻知道按照要求製作零部件,並不清楚組裝到一起,究竟是如何運行的,按照張居正所言,這就是國之重器,不是說不讓民間使用,而是不流向海外。
哪怕是行鈔法,也是需要白銀不斷流入的。
朱翊鈞忽然止步,那是講武學堂的方向,那裡種著一棵柳樹,已至冬日,枝頭早就沒有了綠意,這棵樹是當初俞大猷營造講武學堂劃界的樹,俞大猷親手種的,當初還隻是樹苗,恍惚之間已經長大了這麼多。
“陛下?”張居正有些奇怪,陛下說著說著忽然沉默,突然停下。
朱翊鈞搖頭說道:“沒事。”
對奸臣汪道昆、王國光的彈劾,並沒有因為林輔成舌戰群儒而落下帷幕,反而有些愈演愈烈,即便是自由派也認可了利得稅、燕興樓擴張和工部對西山煤局的含糊其辭,但科道言官對二位明公的攻訐從未停止。
利得稅在十月十日強行開征以來,反對的聲浪一波接著一波,但好在很快利得稅就沒人討論了,大家紛紛瞄準了人性本惡的鴻溝,燕興樓交易行。
也不怪士大夫們狂噴,朱翊鈞看完也是眼前一黑。
十月二十四日,燕興樓交易行突然流傳著一個消息,那就是綏遠馳道迫於朝中言官的風力,不會收過路費,大明不再增設鈔關抽分局,當日,綏遠馳道的票證,從五銀每張,直接暴跌到了四銀,跌幅高達20%,恐慌情緒開始蔓延,但這個價格沒有繼續跌跌不休,而是穩定在了四銀上下波動了三日。
而後這個消息被知情人士證偽,是假的,是謠言,雖然言官的確在上諫,但朝廷沒有朝令夕改的打算,馳道票證再次上揚,當日漲回了五銀,次日再次暴漲到了五兩五錢銀,這次的增長,是因為7.5匹馬力蒸汽機和官辦車床廠的建立。
三日後,馳道票證漲到了六兩五錢銀,而後再次暴跌,因為車床廠的產能隻有每年一千台,大明這麼大,一千台夠乾什麼吃的?
折騰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五兩銀子。
這次在這個鴻溝裡賠了錢的至少有二百餘人,他們手裡不止一張票證,少則十張,多則百張,在四銀賣出,在六銀半埋入,裡外裡,每一張馳道票證虧了二兩半的銀子,可以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導致船舶票證反而狠狠地漲了一輪,相比較戰未來的馳道,還是船舶票證更加可靠和穩定。
投機文化被人怒斥為人性本惡的鴻溝,不是沒有道理的職責,因為王謙很快就發現,這一次的暴漲暴跌,是人為的。
某個私人交易會故意搞出來的,他們散播消息引起恐慌,大量購入票證後,再散播利好消息拉漲,出清手中的馳道票證,再散播利空消息,引起票證價格回歸正常,再次買入。
這就是莊家,談笑風生之間,就揮舞著手裡鋒利的鐮刀,收割了兩次韭菜。
這個私人交易會,不僅僅有西土城遮奢戶,還有晉商晉人,短短不到十五天的操作,這個私人交易會在這次震蕩之中謀利超過了兩萬三千銀。
這顯然是惡意操縱,如果不對這種行為進行限製,交易行很快就會喪失理性,徹底變成賭場,投機者的盛宴,發揮不了它的作用,為重要項目籌措資金的目的一定會落空,但是要懲戒,又缺少成文律法依據。
最後朱翊鈞隻好動用了非刑之正,沒收此次操縱所得,並且禁止這個私人交易會的所有人進入交易行,買賣票證,這就是限製了他們的入場,這個懲罰不輕不重剛剛好。
自古錢財動人心,如果隻是幾十兩銀子的小生意,這幫勢要豪右們還能找個經紀買辦,帶個馬甲繼續買賣,可是票證的生意,動輒上千兩銀子,那就是用銀子考驗經紀買辦的人心了,哪個經紀買辦經得起這樣的考驗?
朝中對於燕興樓交易行的批評聲從未斷絕過,而且多數都會從對交易行的批評,延伸到對戶部大司徒和少司徒的批評,畢竟發起擴張的正是他們二人。
“陛下,王次輔在殿外候著了。”馮保低聲提醒著陛下,這兩天朝中對交易行的討論頗為激烈,弄的陛下也有點心煩意亂。
“宣。”
王崇古和大理寺卿陸光祖一起來的,這次皇帝宣見的意圖非常明確,刑部、大理寺製定出詳細的規定,填補這方麵的空白。
“之前算是法無禁止,刑部和大理寺應該抓緊時間,把這塊的空白填補。”朱翊鈞做出了明確的指示,皇帝的非刑之正,算是這個年代填補空白的手段之一,但還是有明文條例比較妥帖。
大理寺卿陸光祖開口說道:“算作是刑事吧。”
陸光祖覺得陛下的懲罰太輕了,也就是沒收所得和禁止入市,這隻是行政處罰,根本起不到威嚇之效,這種操縱票證的手段,應該納入刑名之中,逮到了就給幾鞭子,抽不好,知法犯法、明知故犯者杖刑,徒五年,正好綏遠缺人修路。
“王次輔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刑部尚書次輔的態度。
“臣…覺得還是不入刑名的好。”王崇古實話實說,他就是這麼想的,在革故鼎新的路上,從來不怕出現問題,就怕知道有問題,選擇躲避,王崇古這話有點躲避問題的嫌疑。
燕興樓交易行擴張是為了增加白銀的流通性,如果法律過於森嚴,哪還有哪個大戶願意入場?無源之水必然枯竭,燕興樓交易行沒有新玩家入場,必然變成一潭死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