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柴,是沒辦法定居下來生活的,遷徙就成了草原人的主旋律。
“大明和北虜之間的衝突,讓大同府的煤炭沒法開采,對於大明和草原而言,都是傷害。”潘季馴看著三娘子說道:“我希望忠順夫人能夠繼續維持自己的主張,大明有誠意也有能力王化草原,一個安穩的邊疆,對大明而言也有很大的意義,而安穩的生活,是草原人共同期盼之事。”
早在北魏時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中,就已經詳細描寫了關於大同煤礦的開采和利用,甚至還記載了煤層自燃的壯麗景觀,在唐時,大同府的煤炭,就已經順著官道驛路運往關中和洛陽,廣泛用於冶鐵、鑄錢、煉硫磺、燒石灰、燒磚、燒陶瓷、釀酒、製藥、煉黑礬等等。
但是,隨著大唐的藩鎮割據,戰亂四起,大同煤炭的采運被戰禍打斷,宋遼金蒙,都沒有大範圍開采大同煤炭的記載,而燕雲十六州丟失了480年後,雲中郡大同終於回到了漢人手中,但是長期的戰爭,導致煤炭的采運始終無法充足發展。
因為大同府是戰區。
這對大明、對草原都是壞消息。
“理當如此。”三娘子點頭說道,草原人安定生活,是她的夙願,她也隻有這個夙願了,俺答汗被斬首,過繼到她名下的孩子一道被殺,現在就靠著這個夙願撐下去了。
她打算再收養兩個孩子,算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勝州露天煤場,俺答汗不知道嗎?大同府的煤他采不了,勝州的煤,為何不采?”潘季馴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
三娘子搖頭說道:“是不知道,不是不采,探礦這種事,對我們草原人而言,還是太難了。”
是俺答汗不想嗎?他壓根就不知道,怎麼采?
很多對於大明而言,理所當然的事兒,對於草原人而言,那都是天方夜譚,尋龍分金,從地勢地脈水文地理去尋找苗引,再通過苗引找到礦藏大龍,說起來容易,那也就是對大明而言容易。
草原根本沒那方麵的專業人才。
戚繼光的嫡係是礦工,都是老手藝,征伐過程中,就會覺得這片山裡有大貨,但對於草原人而言,都是山,山和山沒什麼不同。
鬆江學派講規模,講縱向規模和橫向規模,三娘子也聽說過,關注過,畢竟邸報、雜報她作為草原頂級的肉食者還是能買得到的,對於草原而言,探礦沒有規模可言。
潘季馴了然。
“我看到歸化城的城門還沒有名字,向東方向的城門,就叫通和門吧。”潘季馴整理著自己的手劄,說起了歸化城城門名字之事。
“通和門?”三娘子疑惑的問道。
“通和宮的那個通和。”潘季馴點頭說道。
三娘子瞪大了眼睛,呆滯了片刻,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臥槽!”
通和宮的通和,論拍馬屁的本事,草原就是再追趕幾千年都不見得是中原的對手,這簡直是順手捏來,渾然天成,簡單的一句話,寫滿了忠誠!
如果要討論拍馬屁的縱向、橫向規模,草原也很難是對手,畢竟中原曆朝曆代,人都很多很多,所以拍馬屁的人多,拍馬屁的功夫就很強。
潘季馴開始和工部諸官溝通歸化到大同的馳道,這一段路並不難修,三個工兵團營,三萬餘人,大約能在六月初完工,在安排完了大事之後,潘季馴收拾了東西,準備向朔方府的勝州而去,他準備親自前往探看。
潘季馴由狹及廣,他自己親自走訪調查的同時,還派遣了掌令官和庶弁將,帶領軍兵四處探聞,詳細了解綏遠的人口、教育、宗教、風俗、交通運輸、農場牧場、佃租、農牧產物種類、堆肥、果品、家庭手工、農產買賣、集市等等,要了解這些內容,才能夠對綏遠的情況有一個全麵的了解,進而因地製宜的製定政令。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繁瑣的工作。
潘季馴的工作已經很麻煩了,那麼戚繼光其實更加麻煩,這段時間,京營銳卒在整個綏遠鋪開,就乾了一件事,那就是剿匪,剿匪真的非常困難,這不是大明京營銳卒實力不夠,而是一個行軍的問題。
比如陰雨天計時,沒有太陽,大明在精密製造開始仿造泰西小型鐘表‘紐倫堡蛋’之前,行軍的計時,用的是數珠計時法,就是計珠二串,用兩串珠子,數6225個,就是一個時辰。
每十裡,舉號炮一聲,即於腳下立定。鳴鑼,坐息一、二刻。
就是說大明軍每走十裡路就要休息兩刻鐘,如何計裡?如何計步?如何計珠?這是個應用數學。
計裡涉及到了休息,計時涉及到了生活造飯,而行軍路上最重要的是安營紮寨。
後來在有了皇家格物院發明的丈量步車和大明筒表之後,就簡單多了。
哪怕是一個計時都如此麻煩,更惶恐其他了,戎政的繁瑣一點不弱於庶務,而且因為是最激烈的衝突,解決起來更加困難。
但這些事,到了大明史官的手裡就變成了幾個字,繼光領京營平諸部剿匪蕩寇,威震草原。
戚繼光倒是不在意這些,戎政再忙碌也好過無仗可打,這些繁瑣的工作,也沒必要寫到史書裡去,都是應該做的,相比較戎政的繁瑣,戚繼光更厭惡人心鬼蜮的傾軋,那是毫無意義的內耗。
人在五原府的戚繼光,將數量龐大的戰俘,全都變成了奴營,送往了勝州和臥馬崗開礦,臥馬崗的前線是李如鬆在指揮,戚繼光選擇了完全的放權。
京營銳卒剿匪過程中,在初期並不順利,損失極大,征伐河套,傳檄而定後,大明京營以百隊為單位四處出擊,損失了超過一百餘銳卒,這個損失讓戚繼光十分心痛,主要是塞外環境和腹地完全不同。
大明腹地的匪患,主要是由活不下去的窮民苦力組成,而且有很多都是兼職,到了年末地主家來催賬,不想讓兒女頂賬,就隻能臉一蒙落草為寇,但是草原這個地方的馬匪,是職業匪患,整個陰山山脈可謂是無山不寨,無寨不匪,而且是兵匪,這些匪患有不少都是常年以劫掠為生。
剿匪初期是以安撫為主,很快,就調整了策略,改為了以剿為主,這讓剿匪工作順利進行,帶來的問題就是高達兩萬餘人的俘虜,這些俘虜,戚繼光也沒有浪費,全都是開礦的生力軍。
經過了近半年的剿匪,河套終於恢複了一些安寧,對於頑抗到底的貨色,一律用火銃火炮治病,在這個過程中,戚繼光逐漸發現,虎蹲炮極為好用,可謂是藥到病除。
九斤火炮威力很強,但是安裝在偏廂戰車上,車營在崎嶇小路上無法行進,也不好進山,而一個人就能扛著走的虎蹲炮,成為了剿匪中攻堅利器,百人隊有虎蹲炮十門,遇到山寨,一字排開,連續幾番狂轟亂炸後,火銃手排隊向前,殺敵效率極高,通常戰鬥在半個時辰內就可以結束。
麻貴帶領振武團營,曾經在一天之內橫掃了十七寨,俘虜兩千七百餘人。
“陛下又送來了十萬斤的火藥…”梁夢龍走進了大帳之中,皇帝陛下京營的火藥不夠用,又從京師沿馳道調運了十五萬斤火藥,其中五萬斤移交給了宣大巡撫吳百朋,剩餘十萬斤已經悉數抵達了五原府。
“去年冬天那二十萬斤火藥還沒用完。”戚繼光扶額,這十萬斤火藥至少得五萬銀,運送到前線,折銀至少得五萬五千兩銀了,火藥是跟著補給一起來的,陛下是真的不虧待前線,吃的用的炸的,補給給的十分充裕。
梁夢龍滿臉笑意的說道:“大範圍的剿匪已經趨於結束,這十萬斤火藥,用於開山開礦吧。”
開山修路需要火藥、尤其是一些崎嶇的地方,開礦也需要火藥,火藥的用途極其廣泛,沒有說用不掉的可能,隻能說陛下對京營從未吝嗇過。
“潘部堂去了勝州,沒有來五原府。”梁夢龍低聲問道:“潘部堂是不是在刻意避免和戚帥見麵啊。”
“兩個人都領了便宜行事的聖旨,這見了麵,誰聽誰的?索性不見。”戚繼光點頭說道:“就這剿匪之事,他一個讀書人,起了婦人之仁,反倒是麻煩,不來也好。”
“潘部堂前幾天在歸化城斬了一千三百俘。”梁夢龍咂了咂嘴,這個潘季馴是真的狠。
“啊?”
戚繼光也是剛剛收到這個消息,這讀書人殺性這麼大的嗎?剛出塞,就這麼大的動靜,到底誰才是武夫?
戚繼光在板升斬那五千人,是趁著兵禍四處搶劫的亡命之徒,是為了震懾草原,在那之後,俘虜多數都變為奴營開礦。
梁夢龍詳細解釋了一番,戚繼光這才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該殺,不殺不能服眾,那我們這邊的俘虜可以放心交給潘部堂了,慈不掌兵,他要是柔仁之輩,那就得提防俘虜聚嘯生亂。”
塞外可不是腹地,更不是安樂窩,在這裡的柔仁反而成害。
“京師傳來了壞消息。”戚繼光歎了口氣,將陛下的書信遞給了梁夢龍。
“早知如此,潘部堂畢竟是極少數那類人。”梁夢龍看完了手中的書信,麵色極其難堪的說道。
大明皇帝下旨,令有功名在身之人報名前來綏遠為官,給出了豐厚的待遇,以及三年升轉的承諾,和當初征召有功名之人前往呂宋一樣,無人揭榜。
沒人願意來這種苦寒的地方,京營已經打下來了,剿匪都已經進入了尾聲,連三邊軍衛都開始外遷河套,但缺少文官。
“無膽鼠輩!羞與之為伍!”梁夢龍拍著桌子,憤憤不已的說道,讀書人的名聲,都是被這幫蠢豬給拉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