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輔成用自由說爆殺了楊同善,揭露了楊同善偽善的麵目。
“你你你!”楊同善指著林輔成,連說了三個你,就再也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了,民為邦本是一杆大旗,這是大明縱向發展到現在形成的共識,楊同善準備了一大堆話,卻頂不住林輔成的一個犀利的問題。
“你什麼你!”林輔成往前走了一步,厲聲說道:“不就是不讓你們騎到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看你那個如喪考妣的樣子,怎麼,大錢民用,伱心疼了?朝廷自然有朝廷的問題,但至少當下朝廷比你們這些冥頑不靈的腐儒要自由多了!”
“你們反對錢法,不就是鑄錢利厚,朝廷不讓私鑄,斷了你們的財路嗎?”
大明朝廷是有自由的,從國初就開始編排太祖太宗皇帝了,反倒是朝廷稍微有點動作,賤儒就扛著各種大旗,為了反對而反對,這個不能做和三代之上不符,那個不能做和祖宗成法衝突,就一群不乾事的腐儒話多。
就鑄錢這個事兒,大明要麼完全放開,讓貨幣自由競爭,要麼徹底禁絕,避免良幣劣幣之爭。
完全放開無銅,徹底禁絕就成了唯一的解。
萬士和當年就羞愧的對皇帝陛下說他不讀史,為此狠狠的惡補了史學,現在也是大明朝堂不可或缺的萬金油了。
“我有一問。”一個精瘦的男子走了出來,開口說道。
林輔成詳細解釋了他為什麼要罵無才儒生是愚昧,通過罵人,他解釋了世道在變,文化也要變的必要和必然。
林輔成嚇了一大跳,就要往後躲,但衙役們帶著殺威棒站在了所有人麵前,不停的敲著地麵,‘威武’之聲不斷傳來,王一鶚作為順天府的青天父母官,他已經劃定了規矩,吵可以,打不行。
“原來是王次輔長子當麵。”侯於趙有點懵,他和晉黨沒啥關係,王謙這找他乾什麼?
王謙走到侯於趙麵前,笑著說道:“聽聞侯巡撫從遼東回來,風塵仆仆,車馬勞頓,這不是趕巧碰到了嗎?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我在太白樓為巡撫接風洗塵。”
侯於趙選擇了告辭,而書坊門前的圍堵,慢慢的散去了,打又不能打,砸也不能砸,罵也罵不過,繼續待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我!”一個儒生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無才儒生意識到了自己掉入了林輔成的話術之中,電光火石之間,他意識到了不對,大聲的說道:“我們在討論的是三級學堂之事,你不要東拉西扯!”
“隻是巡按。”侯於趙無法拒絕,他覺得自己朝中無人,輕易開罪王崇古,不是個好的選擇,王謙說話很得體,沒有咄咄逼人,侯於趙沒有拒絕,隻是又一次糾正了王謙錯誤的稱呼。
“嘖嘖嘖。”林輔成咂吧咂吧嘴,那神態要多不屑有多不屑,他嘖嘖稱奇的說道:“急了?你看你又急。”
按照大明腐儒的看法:自有《尚書》,二帝三王之治,燦若日星,其餘皆可以存而不論,不嫌於略也。自有《春秋》,二百四十年之行事,明如指掌,其餘皆可以論(lún,編纂整理記載)而不議。
林輔成點了點頭說道:“哦,如此,那就叫你無才好了。”
王謙這番話做足了姿態,他今天趕來,就是跟侯於趙偶遇的,哪有那麼多趕巧的事兒,知道侯於趙到書坊這邊買書,買過往的雜報,立刻就殺了過來,今天必須偶遇!
張居正、王崇古、曾省吾、汪道昆都舉薦了人選,但陛下選來選去,自己擬定了個人選,欽點了侯於趙升轉,李成梁那個混賬脾氣,和李成梁搭檔,那真的是一條命能氣掉半條命,巡撫和總兵之間有矛盾,不利於開拓和穩定。
侯於趙很能喝酒,鐵嶺那個魔窟裡,李成梁都喝不過他,但侯於趙在遼東很少敞開了喝酒,因為遼東缺少糧食,若非番薯,恐怕很難養活那麼多的遼人。
這就成封疆大吏了?升遷有點快了。
“你是何人?”
但是士大夫階級,對三級學堂是不認可的,將學堂教授的內容視為異端。
這麼多人看著,強詞奪理,那反而引人恥笑。
侯於趙不在朝,陛下時常念叨,這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自然要打好關係。
這也是李成梁看侯於趙哪哪都順眼的原因,人頭賞這玩意兒太容易出問題了,殺良冒功,作戰毫無士氣、戰場搶人頭等等都是戰場大忌。
王謙看著侯於趙呆愣疑惑的神情不是作偽,由衷的說道:“侯巡撫在遼東真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墾荒蕪田啊,王某佩服。”
侯於趙今天聽了林輔成的一席話語,多少有點了眉目,編民齊戶,皆為大明人,就這麼簡單,也彆說你是什麼女真人、北虜韃靼、兀良哈部,到了他侯於趙手裡,就隻有一個稱呼,大明人,文化隻能是大明的詩書禮樂。
“都跟你一樣愚昧啊!”
“不過是一呈口舌之利的狂夫罷了,怎敢自稱大師,侯禦史抬愛了。”林輔成趕忙俯首說道,他就是長著一張嘴,甚至連提出解決辦法的能力都沒有,更彆說實踐了。
侯於趙笑了笑說道:“林大師客氣了。”
王崇古的三級學堂,根本就是離經叛道的異端!這是士林文壇的共識,隻讀《尚書》、《春秋》就夠了,為什麼要讀《史要編》?
林輔成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無才儒生,歎了口氣說道:“真的是冥頑不靈,但凡是稍微讀一讀矛盾說,也不至於說出如此愚昧的話了。”
“不勝榮幸。”林輔成雖然不知道具體幫了什麼忙,但還是喜不自禁,雖然空長了一張嘴,但循吏說他整日空談這些玩意兒有用,還是讓他欣喜若狂。
大明京師,果然臥虎藏龍!
“多日疑惑煙消雲散了,我真的聽明白了,謝林大師。”侯於趙再次道謝,就是告訴林輔成,他這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對侯於趙真的有用。
林輔成看著楊同善狼狽而走,大聲的喊道:“我會把今天的事兒寫到逍遙逸聞上,讓大家夥都看看士大夫的做派,再加上之前的妖書,相得益彰!”
鬆江學派的魁首林輔成,再次揭了遮羞布,讓所有人看清楚了,儒家仁義禮智信的大旗之下的這些士大夫,究竟是個什麼魑魅魍魎。
這些日子,為了綏遠支邊的問題,朝廷真的是好話壞話全都說儘了,把事兒都做儘了,才算是征召了勉強夠用的士大夫前往。
林輔成這張嘴,真的是太毒了,讀書人罵人都臟,彆看林輔成一句臟話沒有,卻是打人打臉,罵人揭短,都是奔著死穴去的,這賤儒一時間有些畏縮不前,衙役的殺威棒還是很有威懾力的,細皮嫩肉的儒學生,根本吃不住十杖。
說好聽點這叫赤子之心,說難聽點,略顯蠢笨。
林輔成最後一聲幾乎是咆哮而出,圍觀的匠人、校尉、衙役,看著楊同善,麵露思索。
“鑄錢要銅的!咱大明沒銅!不把這些地方王化,哪來的足量的銅錢供應,天上掉下來嗎!”
朝廷鑄造的不夠用,私鑄又不讓,這什麼朝廷!
林輔成麵帶不屑一顧,已經走到了楊同善的麵前,大聲的問道:“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張學顏是少司馬,不方便再前往遼東,跟李成梁關係最和睦的就屬侯於趙了。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林輔成笑眯眯的問道。
在遼東墾荒的時候,侯於趙遇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遼民如何處置?長得都一樣的遼民,很多祖上都是漢人,遼東漢人占了八成,但很多都已經連漢話都說不利索了,如何對待這些人,侯於趙和李成梁的意見各不相同。
但士大夫關於異端的定義,那就寬泛了,矛盾說、生產圖說、公私論、階級論、算學、尋龍分金、牽星過洋、天文、醫術、史要等等,都是異端,除了四書五經全是異端!
《史要編》是大明吏部尚書、京營總督軍務梁夢龍所著,這本貫穿三代之上到萬曆初年的史書編年史,是簡史,將曆代發生的大事彙編而成,而後在矛盾說和階級論的基礎上做了一定的評判。
“變化,你懂什麼叫變化嗎?沒有東西是一成不變的,舊經故典解決不了問題,都跟你一樣閉著眼睛捂著耳朵,當沒看到沒聽到問題嗎?”
按著李成梁的想法,直接一刀殺了乾淨利索,也彆讓朝廷猜忌他李成梁要做安祿山。
林輔成的逍遙逸聞,對大明三級學堂的重要性,那是一頓天花亂墜的誇,恨不得把王崇古塑造成經邦濟國的賢臣,可謂是極儘諂媚。
“並非故人,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次輔王崇古,在下乃是僉都禦史,掌燕興樓交易行事王謙。”王謙趕忙介紹了一下自己,他對能乾實事兒的人都很尊敬,那姚光啟過去是敵人,他用鼻子看人,極儘嘲諷,現在姚光啟是海帶大王,王謙和姚光啟關係莫逆。
“不才國子監稟生,籍籍無名之輩。”這個儒生就吸收了楊同善戰敗的經驗,乾脆不報名號,贏了再說,輸了也不丟人。
他破防了,愚昧這個詞,缺乏知識,愚蠢不明白事理,隻見人之過而不知己之失,為愚昧,多數用來形容士大夫最看不起的小人,操持賤業,沒什麼機會接觸知識的人。
“你羞辱我!”無才儒生神情激動,就要衝過去,他大喊了一聲就要帶著一起來的儒生衝進去把光德書坊給砸了。
“原來是侯於趙啊,真的是久…不認…侯於趙?遼東巡按禦史侯於趙?!”林輔成起初一副不在意的神情,打算故技重施再來一次,結果話說了半截,就意識到麵前的人是誰了。
無才儒生噎了一下,跟林輔成聚談,顯然是一個錯誤的選擇,這個家夥實在是擅辯,而且那套自由歪理,真的是越說越有理,蠱惑人心。
也就侯於趙自己覺得他朝中無人了,簡在帝心,鐵杆帝黨,王崇古努力了快十年了,陛下終於肯回護他王崇古了,而侯於趙有了那本五等功賞疏之後,陛下多次回護。
也印證了王一鶚的話,但凡是有點本事的人,早就領一份監當官的差事,去博前程了,哪有功夫跟賤儒一起起哄。
“我聽明白了,謝林大師解惑。”侯於趙倒是沉思了許久,才道謝,林輔成幫了侯於趙的忙。
“今日之儒學,比昔日楊朱之說還要自私自我自利,何其怪哉!這不是愚昧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