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巡撫!”王謙急走了兩步,跟侯於趙打了個招呼。
“以侯禦史為例,夫居官守職以公正平等為先,公則不為私所惑,正則不為邪所媚,凡行事涉邪私者,皆不公不正,不平不等也。”
“走走走,太白樓現在這個時辰,可是人滿為患,去晚了可就沒有地方了。”王謙笑了笑,帶著侯於趙直奔太白樓去了。
“是的,你這個國子監的監生,是愚昧的,我說的!”
“誠如是,還有平等。”林輔成頗為興奮的說道:“《尚書·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故王道即為平等。”
王謙中進士的時候,侯於趙已經在塞外吃了三年沙子,帶著出塞邊民墾荒了三萬頃田,兩人自然不是舊識。
楊朱之說被諸子百家批評,貴己唯我,可現在的儒生,比楊朱之說還不如。
“錢法供應不足啊,朝廷鑄造的萬曆通寶,根本不足民用,你為何避而不談。”楊同善腦筋轉得極快,立刻找到了一個立足點,從貨幣供應不足導致的錢荒找到了反駁的點兒。
回到會同館驛,侯於趙將自己的想法寫了下來,才昏昏沉沉睡去,這一睡就是日上三竿。
“王禦史,誰推薦的我?還是要親自登門道謝為宜。”侯於趙覺得還是有人舉薦,既然有舉薦之恩,就得去問問,究竟圖個什麼,要是做不到,還是不要升轉的好,如此一來,大家都好。
“陛下聖明。”侯於趙無話可說了,也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也許、大概、可能是鐵杆的帝黨,簡在帝心的人物?
林輔成沒有功名在身,既沒有吃皇糧,也沒有司法、稅賦上的優待,這些個進士舉人,可是人人吃著皇糧,拿著朝廷給的司法稅賦上的特權,卻隻想著耀武揚威,騎在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朝廷征召點士大夫去河套,都是千難萬難。
“還是得恭喜侯巡撫高升,我從我爹那兒得到了確切消息,你這次回京,廷推你為遼東巡撫了,恭喜侯巡撫。”王謙坐定後,沒打馬虎眼,而是實話實說。
節製李成梁的文官,李成梁在遼東開疆拓土的後盾,大明皇帝天語綸音欽定的忠君體國侯於趙。
最終廷臣們廷議,還是確定了侯於趙,而且侯於趙墾荒,那是真的有一把刷子,搞得營堡,連速把亥都無可奈何,李成梁能在遼東為所欲為,和侯於趙這屯耕搞得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管子·形勢解》:天公平而無私,故美惡莫不覆;地公平而無私,故小大莫不載。故天公地平為平等。”
“來者何人?”林輔成還是那一副眼高於頂看不起人的樣子。
“無名之輩侯於趙。”侯於趙的笑容非常平和,和周圍的儒生格格不入,主要是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威嚴,多少讓人退避三舍。
侯於趙正經進士出身,沒犯錯,也不是賤儒,跑到大寧衛墾荒,這是戍邊,戍邊的升轉是要快於腹地的,可侯於趙似乎對這個政策,了解的並不是很清楚。
“我是沒考中舉人進士,但你們這些考中了舉人進士的士大夫,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為什麼錢法供應不足?朝廷在呂宋有十一座銅山,在臥馬崗有一座大大的金銀銅山,國朝正值用人之際,你們倒是去啊!吃著朝廷的俸祿,食君之俸,卻不忠君之事,不就是嫌呂宋酷熱,綏遠苦寒嗎?”
當初張居正獨占講筵,是因為朝堂上大學士對異端的理解完全不同,所以朱翊鈞選擇了讓張居正單獨講授,講的多了亂,還不如隻聽一家之言,張居正的異端定義,是那些個怪力亂神之說。
三級學堂的童學,要識文斷字,簡單加減乘除和部分天元術(方程),而第二級的蒙學,就要學習《史要編》了。
“你為何覺得那些是無用之說呢?你看過嗎?學過嗎?沒有,所以你覺得沒用。”
“你彆急啊,我這不是先告訴你你為什麼愚昧嗎?”林輔成樂嗬嗬的說道:“隻有解釋清楚了你為何愚昧,才能解釋我為何要支持三級學堂。”
李成梁每年開疆拓土,皇帝必然會有封賞,侯於趙借著回京述職,把這份恩賞領回去。
這就是侯於趙想到的辦法,即便是那些漢話都不會說的人,大多數都是祖上躲避戰亂逃到遼東的漢人,真的區分,反而是製造矛盾,一個大明,大家都是大明人,這種共識的塑造就很有必要了。
“你才愚昧!”無才儒生聲嘶力竭的大聲喊道。
侯於趙的主要貢獻,是他在塞外九年如一日的墾田,是他上的那本五等功賞,當時大明的人頭賞,變成了戰線賞賜,彼時是關鍵時刻,張居正在說富國強兵,稍給武將事權。
《史要編》編纂好了之後,梁夢龍將其送到了全楚會館,請先生斧正,張居正直接送進了皇宮裡,成了小皇帝的讀史書的教科書,現在皇帝把它拿出來,給學堂用了。
“你彆急啊,我一點點跟你掰扯,夫子當年帶著門生,周遊列國,與諸子百家聚談,博取眾家之長為我我所用,學習長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現在可倒好,動輒把異端二字扣在學問之上,夫子要是見到現在的儒生,怕是捶胸頓足,懊惱無比了。”
罵士大夫愚昧,不得不說林輔成是真的什麼都敢說,這符合鬆江學派關於自由的主張。
無才儒生要反駁這些話,首先就要反駁一個基本事實,世道在變化,他必須要找出一個一成不變的事情來,但似乎這個世界,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所以抱著三代之上做的是白日夢,也是成立的,所以賤儒就是愚昧的,就該是掃到垃圾堆的。
“哈哈哈!”人群中再次爆發出了笑聲,那本妖書,也不知道是誰弄的,圖文並茂,當真是給市井小民好好的開了開眼,看清楚了這幫清流背後的汙濁。
“來來來,喝酒。”王謙開始跟侯於趙推杯換盞,除了他們二人,就隻有歌伎助興了。
“你為何是井底之蛙呢?因為你閉著眼睛捂著耳朵,不看不聽這個世界的變化,抱著幾千年前的三代之上,二帝三王之治,燦若日星,整日裡白日做夢,你不愚昧誰愚昧?”
罵讀書人愚昧,相當於罵他這輩子白活了。
“即便是那楊朱之說,也有論生死、輕富貴可用之言,到你這裡,你不認可的就是異端?!這不就是楊朱之說裡的貴己唯我嗎?隻有自己是尊貴的,隻有我的利益至高無上,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可是後麵一句呢,取一毫而損天下,亦不為也,提也不提是吧。”
林輔成說到這兒就有點卡殼兒了,他支支吾吾的了一下,隻好撓頭說道:“就是剛想出來點,說的糊裡糊塗的,不成體係,更無什麼邏輯可言,且當是胡言亂語吧,還請侯禦史海涵。”
“鄉野匹夫,我不跟你爭論了!有辱斯文!”楊同善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也是被林輔成羞辱,他一甩袖子,掩麵而走,後悔自報名號了。
“完了!”侯於趙迷迷糊糊的醒來,立刻坐了起來,今天是麵聖的日子,他這睡到了快正午的時刻了。
“說話!”林輔成看楊同善支支吾吾,厲聲說道。
“林大師,我有一問。”侯於趙看著林輔成說道:“我方才聽你和他人聚談,你所言並非隻有自由。”
李成梁也不主張遼人治遼,這麼折騰的結果,就是尾大不掉。
“侯禦史的大名,真的是如雷貫耳啊!五等功賞牌,那乃是浮出人世,卓爾不群!”狂夫林輔成畢恭畢敬的作揖,算是見禮,這可是乾實事兒的循吏。
王謙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欽定的。”
遼東消息閉塞,李成梁跟個武瘋子一樣,整天親自帶著人拓土,打下來就丟給侯於趙,侯於趙真的是忙的焦頭爛額,對朝中的事兒,真的沒想多少。
沒想到自己的名字,還有人知道。
但是人頭賞,卻限製了強兵的力度,侯於趙就跟個愣頭青一樣,出於不說點什麼白吃皇糧的想法,上的那本五等功賞,讓張居正解決了富國強兵無法考成的大問題。
林輔成隻講自由,這個他很熟,但是平等是他最近才從大明廢除賤籍這件事上,略有領悟,沒什麼章法,聽起來有點亂。
“啊?這。”侯於趙一愣,他對大明官場已經很了解了,朝裡沒人,誰會推薦他做巡撫?
“啊?!”
林輔成一看這架勢,立刻把手插在了腰上,誌得意滿,大聲的喊道:“還有誰!”
“天下很大,人很多,不是你坐在井底,看到的那一小片天空,就是天的全部,你坐井觀天,不就是井底之蛙一樣的愚昧嗎?”
“《法經》曰:不彆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徇人則失己,徇情則廢法。律法麵前皆平皆等。”
“啊?”林輔成這個狂夫狂了大半天了,此刻由衷的產生了一些迷茫,他不明白,他那些個胡言亂語,真的幫到了侯於趙的忙嗎?還是侯於趙在客氣?
其實林輔成誤會了,侯於趙要有這個涵養的功夫,他當初就不跟人逆行了,他是真心實意的,在遼東開拓,一些問題讓他困惑,今日路過此處,聽說有熱鬨可以看,就湊了湊熱鬨,果然來對了。
王謙喝大了,他就沒見過這麼能喝的人!他腳步虛浮,侯於趙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非常禮貌的告辭了王謙。
“誰還要跟我聚談一二?”林輔成環視了一周。
“啊?你認得我?”侯於趙那可真是太意外了,他已經離開京師九年了,中間回來過一次述職,待了沒幾天就回大寧衛,後來調任遼東,這次回京是為了領賞。
“我隻是巡按禦史,不是巡撫,鄙人久在遼東,敢請問可是故人?”侯於趙打量了下王謙,是綾羅綢緞,披金戴銀,腰間的玉佩一看就價值不菲,一臉的富態,身後跟著十幾個傭人,顯然是大戶人家出身。
“林輔成你為何要支持三級學堂?所教內容,皆為異端!”無才儒生不準備在這種旁枝末節上糾結,直奔主題。
“夫子亦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麵聖的時辰已經錯過了!
“看來,天生和巡撫之位無緣了。”侯於趙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兩眼失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