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君臣在十四年萬曆維新中,逐漸清晰的明白了一個道理,而這個道理,就是支撐大明國朝萬曆維新的核心動力,大家對這個道理心口不宣,沒有出現在奏疏上,也沒有出現在邸報上,成為了一個小秘密。
這個小秘密,其實非常簡單,農業生產是有限的,而工業生產在看得見的未來,是無上限的,尤其是大明已經建立了一批全機械工坊,手工作坊向上升級為機械工坊,生產力可以再度提升。
這也是皇家理工學院的價值。
誠然,皇帝的皇家格物院可以探索人類認知世界的邊界,但這些天賦異稟的格物博士們,實在是太稀少了,對大明生產力的提高很有幫助,但,他們在認知上的突破,需要一大批人才,深入到大明社會的角角落落去實現。
理工學院的價值,就是培養這樣的人才,搜集各種實踐信息,幫助格物博士繼續突破。
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繼釋萬理的最好實踐,並且用汪洋大海一樣的貨物,反複證明這一條道路的可行性。
朱翊鈞帶著群臣走過了校園,兩個皇宮大小的理工學院,隻用腳去丈量,需要走很久很久,朱翊鈞的行程大約隻有小半個時辰,在參觀了完了學舍和食堂之後,朱翊鈞回到了彝倫堂,他讓大部分的朝臣解散,各回各家,隻留下了廷臣。
“理工學院超出了朕的預期。”朱翊鈞看著廷臣們,思索了片刻說道:“大明對人才迫切的需求和人才不足的矛盾,已經十分突出了,需要增設更多的理工學院,來緩解人才不足的問題。”
整飭學政的主要矛盾已經從儒學士的反對和封建禮學的桎梏,轉向了人才不足,新的矛盾變得更加複雜,包含了人才培養和就業不符合預期、人才分布過於集中且不均衡、人才篩選仍然十分困難、培養體係和配套的政策整體缺失等等。
要解決這些問題,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朱翊鈞麵色凝重的說道:“設立更多的理工學院,是迫在眉睫之事,朕有意在天津、濟南、開封、鬆江、南衙、杭州、福州、廣州等八地,設立皇家理工學院同等規格的高等學府,這筆投入預計超過兩千萬兩白銀。”
大明隻是一隻腳走進了工業革命的大門,可是想要徹底走進去,那大明就需要更多的砥礪前行的同誌同行一起,將大明徹底推入工業革命的曆史進程。
需要更多的人才。
濟南、鬆江、杭州、福州、廣州本身就有海事學堂,在海事學堂上擴建為理工學堂不是難事。
“按照皇家理工學院一年就要二十萬銀,額外再增加八個,僅僅在大學堂的持續投入,一年就要一百八十萬銀,維持這個龐大的體係,還需要很多其他的銀子。”戶部尚書王國光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這個會很花錢,時日一久,持續投入恐怕不輸於軍費了。
皇帝談的是理想,王國光談的是現實。
皇家理工學院就隻是一個九千人的學院,沈鯉這個祭酒是兼領,乾活的是兩名總教習、司業、監丞、博士、助教、學正、學錄、典簿等官,滿打滿算才不過三十餘名官員,上百位吏員,還有教職工數百名就可以維持了。
但是規模擴大到九個,那麼不可避免,就要建立一個直接隸屬於朝廷的行政係統,既然是行政係統,那麼官場上哪些蠅營狗苟,在這九個大學堂,也會存在,這代表著巨大的行政成本上的支出。
古今中外,教育都是極為昂貴的。
“陛下,臣以為大司徒所言有理。”張居正也覺得皇帝的本意是好的,但很容易執行歪了,會變得異常麻煩,興學要一步一步來,剛剛擺脫封建禮學桎梏的理工學院,不應該大踏步的向前,應該緩緩圖之。
“朕打算讓鴻臚寺卿高啟愚總攬學政,全權負責興學之事。”朱翊鈞給出了一個人選來,他負責畫餅給銀子,大臣們負責想方設法的實現,除了當初沒有避諱的一點小事之外,高啟愚都是極為合適的人選。
張居正急切的說道:“陛下!…”
“先生,過去那點事,沒有必要揪著不放了。”朱翊鈞知道張居正想說什麼,當初連僭越都算不上的小事,沒必要追著不放,那賤儒周良寅都獲得了一次機會,現在在山西的清汰,弄得也是風生水起。
就說反賊,這不是還有一個王崇古做次輔嗎?
“臣遵旨。”張居正思索了下,隻好俯首說道。
“陛下,這興學的具體目標呢?”沈鯉詢問起了具體的目標,皇帝提出興學新政,事有期而時將至,不是寬泛的指向某個方向,而是要有明確的目標。
朱翊鈞笑著說道:“短期來看,先把九個理工大學堂建起來,這事兒做完再談以後,如果長期去看,興學的目標,就是教化萬民,旨使全國之民,無論貧富貴賤,皆能淑性知禮,知曉大義是非明理,化為良善。”
“簡單來說:人人有學上,就是朕的長遠目標。”
大臣們全體沉默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向了放在陛下身後的世界堪輿圖,大臣們忽然覺得,征服世界,建立一個龐大的日不落帝國,似乎更加簡單些。
“陛下,要不看看海外吧。”張居正麵色凝重的說道:“兩廣巡撫王家屏,希望能給廣州遠洋商行特彆貿易許可,準許其打著七星過洋旗,前往西洋貿易。”
這個提議涉及到了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錫(cì通賜)土分封。
即便是在國初,朱元璋分封諸子的時候,也是明確說列爵不管民,分封不錫土,食祿不治事,而現在王家屏提出的特彆貿易許可,為了不觸及雷區,起了個這樣的名字。
大明已經有了開拓勳爵製度,並且進行了第一次的授勳,現在在這個授勳製度上,更進一步,走到了特彆貿易許可的地步。
特彆貿易許可一共有五個。
第一個許可,就是允許遠洋商行統治海外自治領,組建自治領政權;
第二個許可,就是允許其招募軍隊,保證自己的貿易安全;
第三個許可,允許商行成為主權主體,蠶食當地政體,攫取足夠的利益;
第四個許可,貿易自由許可,依托於大明強橫實力,攥取來的貨物,能夠順利通過海關;
第五個許可,則是允許遷徙百姓僑居自治領,以求長治久安,長期獲益。
簡而言之,就是允許商行,分封建國建立殖民地,謀取足夠的利益。
而萬士和在臨終的奏疏中,提醒皇帝陛下,殖民者在殖民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本地化,這是朝廷務必要考慮的問題,王家屏提議的特彆貿易許可,就有這樣的風險。
一旦這個貿易特彆許可通過了廷議,意味著朝貢貿易的徹底瓦解。
“朕覺得王家屏的提議很好。”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馬六甲海峽以東、棉蘭老島以西,皆給許可。”
“舊港總督府總督張元勳和廣州遠洋商行商總潘振承,在孟加拉灣建立了十二家硝石工坊,大明每年舶來的一百五十萬斤硝石,都是來自張元勳和潘振承建立的工坊。”
“諸位大臣,朕說這件事,是想告訴各位,無論朝廷同意與否,王家屏提議的貿易特彆許可的五個許可,已經實質發生,如果想要阻止,隻能再次禁海。”
看似有的選,但其實沒得選,除非大明再次放棄海外巨大利益,否則這個貿易特彆許可,就是大勢所趨,不以人的意誌而轉移。
朱翊鈞選擇了順應時勢,朝廷沒有直接開發馬六甲海峽之外的能力,那外麵的世界,就交給商人好了。
“畏首畏尾,身其餘幾?頭也怕,尾也怕,身上就剩不了多少了,既然選擇開海,那就走下去。”朱翊鈞做出了最終的指示。
必然會發生的事兒,坦然麵對才好。
萬曆十五年開始的新政除了收蓄黃金之外,多了一個興學,這都是額外的支出,朱翊鈞需要賺更多的銀子,才能填上這個虧空。
大明皇帝離開了理工學院前往了軍營操閱軍馬,而戶部完成了對朝鮮糧餉的最終審計。
文華殿內,王國光拿著一個算盤,劈裡啪啦的一頓計算,對著張居正說道:“從登州運糧至旅順,海程五百六十裡,腳價一錢五分每石;運至鴨綠江,海程增加七百七十裡,腳價增加八分;運到平壤,照地裡再加。”
“去年一共運糧軍械火藥等物,共計一百二十萬石,用銀三十七萬兩千銀,河漕視陸運之費省什三四,海運視陸運之費省什八九也,海運是真的便宜。”
大明陸運的運費,即便是有馳道的前提下,是五十裡運石費鬥,三百裡運石費石,千裡運糧十不存一,至於萬裡運糧,僅有洪武初年進行過,後來北伐都是從北平、山西運糧,實在是太貴了。
馳道主要是加快速度,省錢也能省一點,但鐵馬的價格居高不下,一馬力就要一百銀以上,仍然昂貴。
河漕的運費就很低了,朝廷歲漕江南四百萬石,而江南則歲出一千四百萬石,沿著京杭大運河運糧,四百萬石糧就需要籌措一千萬石的運費,河漕每石用銀約為一銀五錢,但是河漕還有養護費用,治漕河又費一銀五錢。
所以河漕的運費實質上每石為三銀左右,漕糧海運以後,京杭大運河運力釋放,全線稅收增加,讓京杭大運河煥發了生機,旗軍十二萬,並沒有因為漕糧不再運送,而喪失了工作機會,成為大明不穩定因素。
京杭運河現在運力一年六億斤,而每石貨物綜合運費反而降低了一半,為1.5銀。
海漕的運費一千三百裡運一石費0.23兩,運到朝鮮會貴一點,因為是入朝作戰,是軍隊作戰的口糧,腳價較常稍厚,也不足為奇了。
“戚帥說今年起,不必再向朝鮮運糧。”張居正麵色凝重的問道:“朝鮮糧食能夠滿足前線所需嗎?自籌糧草是不是為時過早了些?”
王國光歎了口氣說道:“義州、平壤、漢城、仁川的糧食產量,已經滿足大明軍征伐需要了,去年朝鮮軍管,入庫糧分撥二十七萬石軍用,草二百萬束,軍用有餘。”
“倭寇入寇,朝鮮死了太多太多人了,大明軍去的早,再晚點,朝鮮就不是死數百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