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異人們,完成了對賤儒們的進攻,獲得了一場在科學領域的大勝,黃子複的巧手加上格物院眾人的巧思設計出了能夠直觀觀察萬物發展規律的科學儀器,在皇帝做裁判,不偏不倚的情況下,格物院大勝,實屬意料之中。
關於這次的格物會,格物報、民報、邸報等等,都用長篇累牘刊登了專題報道,對大氣壓進行了全麵的闡述。
往複式抽水機並不能解決一個大明需要從二十多丈的地下抽水的難題,因為需要持續不斷的動力,大明仍然需要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而且在大筆資金的懸賞之下,進度是極快的。
用金銀激勵科學進步,是一種很常見的事兒。
在十八世紀,當時隻能確定緯度,而不能確定經度的航海十分危險,甚至威脅到了英格蘭的海洋霸權,這給英格蘭造成了極大的困擾,而精密機械準確計時的時鐘,就成了英格蘭的當務之急。
康熙五十三年,英格蘭設立了經度獎,發2萬英鎊,當時的英鎊,是一磅純度九二五的白銀,大約等同於大明的12兩,也就是說,為精準確定經度,英格蘭拿出了24萬兩白銀進行了懸賞。
而鐘表匠約翰·哈裡森,發明了精確計時的鐘表,而圍繞著《經度獎》和《經度法案》這個獎項和法律運作的機構,最終成為了英格蘭研究理事會、英格蘭技術戰略委員會,而且獎項和法律,極大的促進了英格蘭皇家學會的快速發展,最終一舉獲得了世界科技中心的地位。
而朱翊鈞從自己的內帑裡拿出了五十萬兩白銀,獎勵科學進步。
不燒煤就要燒錢,總得燒一樣,才可能有結果,往往大多數情況,兩者都要燒。
在有功小皇帝真的恩賞的情況下,對於各種抽水機的發明,開始層出不窮的出現,這是有利的一麵,不利的一麵也逐漸展現了出來,事物的發展似乎逃脫不了矛盾說的框架,一件事總是一體兩麵的展現出他的矛盾性來。
有一部分的工匠,試圖製造出一種不用消耗火力、水力、畜力,能夠帶動飛輪轉動的裝置來,這種裝置就叫永動機來。
而且這種風尚,一下子席卷了整個坊間。
各種各樣古怪的永動機出現在了皇帝的案前,隻不過大多數都是玩具,比如一個擁有十六根螺旋線構建而成的圓環,就擺在預案之上,每一根螺旋線上都有一個實心的小銅球。
永動機,一種追求不勞而獲的機械思維。
“有付出才有收獲,就像是在田裡耕種,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願意好好管的當然收獲多,不願意好好管,撒一把種子看天吃飯,收獲自然少,這種不勞而獲,終究是緣木求魚,沒有結果。”朱翊鈞撥動著自己麵前的圓環。
因為鮫油這種頂級的潤滑油的存在,隻需要輕輕撥動,就可以轉上很久很久,朱翊鈞因為比較忙,甚至觀察不到停的時候,為了讓摩擦力進一步減小,每一個小銅球挫的都是極其軟潤,而且也過了一層鮫油。
國姓正茂在呂宋,又捕獲了一條鯨魚,這次送入京師不少,殷正茂之所以如此感恩,是因為五桅過洋船在呂宋的地位愈發重要。
西拔牙的殖民者不是沒有反撲,甚至戰爭進行中,在某些凶險的時候,差點被西拔牙的殖民者反攻拿下馬尼拉,而五桅過洋船的存在,讓西班牙的殖民者吃儘了苦頭,甚至是定勝的軍械。
西班牙的船,在麵對五桅過洋船的時候,隻有絕望。
而大明皇帝在呂宋部署的五桅過洋船,是不收任何費用的。
大明和呂宋總督區,是像大明和雲南的關係一樣,呂宋是大明的一個四方之地,而不是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羈縻之地,這就是皇帝釋放出來的信號,而殷正茂的心中隻有感恩,所以有點好東西,都送京師來,給陛下玩。
送往皇叔府中的那些個泰西女子,就是殷正茂基於這樣的背景下,送到京師的,皇帝收不收無所謂,他殷正茂送不送很重要。
朱翊鈞沒有阻攔這種風力輿論,搗鼓出來的各種永動機或許永遠不可能永動,但是在設計永動機時,總是無可避免的考慮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必須要減少運動過程中的能量損耗。
朱翊鈞哼著小曲回到了西苑寶岐司,看著手中的一本奏疏,最終朱批了。
三月十七日,朱翊鈞簽發了一份政令:各藩宗庶隻許奏請名糧,其男女婚資,不得概請,著為令。
這是自萬曆二年,郡王以下各謀生路之後,又一份對郡王之上的政令,就是隻給定好的俸祿,男女要結婚,皇帝不再給錢了,並且成為常例。
這份政令很傷親親之誼,朱翊鈞把殷正茂送來的泰西女子送到了皇叔朱載堉的床頭,算是表示自己還有親親之誼。
朱翊鈞看著手中的一本奏疏有些奇怪的問道:“張大伴,昨日,內帑太監崔敏是不是又問外廷要銀子了?”
“從光祿寺要十萬,從國帑要十萬,一共二十萬兩。”張宏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因何緣由?”朱翊鈞合上了農書問道:“宮裡不是很有錢嗎?內帑空了嗎?”
“宮裡有錢是有錢,但是問外廷要是問外廷要,這不矛盾,最近內帑最大的支出,就是這火力提水之事,內帑太監認為不應該全由內帑支出,所以才問外廷要這筆銀子。”張宏解釋道。
內帑有錢是內帑有錢,但是這火力提水,又不是陛下自己能用,國朝都要用到的大事,怎麼就由皇帝的小金庫完全獨立支出?
太監作為皇帝的爪牙,就要為維護陛下權力和外廷撕咬,無論要的到要不到,都要做出姿態來。
這就是太監存在的意義,陛下的仁恕是陛下的仁恕,太監也要乾自己的活兒,憑什麼你國帑乾看著,一分錢不拿,成果卻要享受?
敢白拿皇帝的東西,簡直是無法無天。
“嗯,那就要一下吧。”朱翊鈞首肯了這種要錢的行為,格物院又不是一無是處,建立之後成果很多,隻肯享福,卻不肯付出,內帑太監自然不滿。
大明皇帝又問國帑要錢了。
次日清晨開始的廷議,第一件事議論的就是此事,皇帝問國帑要錢。
“這筆錢應該給的。”王國光代表戶部首先表態,就那一個往複式抽水機,就足夠大明吃很久了,這玩意兒要用多少銀子來使用?
王國光繼續陳述自己給錢的理由,開口說道:“江西巡撫潘季馴、漕運總督吳桂芳、巡按直隸禦史孫成名、遼東巡按侯於趙等人上賀表,盛讚此乃大明嘉瑞,為大明賀,為陛下賀。”
潘季馴在江西屯田,漕運總督吳桂芳和南直隸巡按在鳳陽等地屯田,遼東巡按侯於趙在彰武屯田,對製作簡單的往複式抽水機高度評價,並且每人上了一份賀表,恭賀大明得此祥瑞,大利大明。
張居正補充道:“今早,內閣收到了兩廣總督淩雲翼的賀表,也是盛讚壓水機,而且也附了一份井下壓水機使用方法,諸位也看一看。”
超過了三丈的井,就將壓水機或者說往複式水泵,向下到離水麵低於三丈的位置,將水壓到壓水機中,然後不停的抽動,抽出水麵。
而兩廣的工匠們製作了一種球形的止逆閥,水進入上行管道不會回流,這樣一來,就可以提水了。
球形止逆閥的設計,非常簡單,水上行時,小球被頂到一側,等到水不再上行,就落回卡位上,擋住水的回流,實現抽水。
如此一件好物,內帑單獨出錢,就顯得不合適了。
張居正也認為可以給錢,這筆支出現在看到了回報,那就更加可以堂而皇之了,張居正開口說道:“朝中有人反對,戶科都給事中光懋,就上奏反駁了幾句。”
“他說,國家用財有製,一應上供取之內府,若光祿寺銀兩專以應膳饈祭饗廩餼之費,而太倉所儲則以供軍國九邊,非可濫費也。今光祿月費萬金,僅足待三年之用,太倉歲入才足供歲出矣,倉卒有警其何以支請?捐上供無昭陛下儉德。”
“這種反對是陳詞濫調的泄泄遝遝,大抵可以理解為,站在言官的立場上,不反對一下,就不像是言官了,畢竟事涉戶部,他後麵一句話才是重點,光懋說:機械鼎革大利興邦,臣嘗言:照武功五等功專設獎懲,所發金銀恩賜,內府外廷共擔。”
朱翊鈞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兒,侯於趙和光懋在言事兒的時候,無論是出於本心,還是出於偽裝,都要把那一套複古之說,按出來叨叨兩句,而後再繼續言事兒。
“好好好!”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光懋所言極好,朕也不缺這二十萬兩銀子,如此內府外廷共擔,則為宮府一體,設立獎懲,自然極好。”
一套獎懲的製度的確立,遠大於二十萬兩的價值。
稽稅房的駱秉良多抄家幾次,就抄回來了,實在不行,再抬一抬這精紡毛呢的價格,開人性銀礦加大力度,權豪的銀子,就像是海綿裡的水,擠一擠總會有的,實在不行,可以榨一榨。
而一套麵向工匠,麵向技術進步的獎懲的製度的確立,是很有必要的。
最終廷議的結果是,戶部拿出二十五萬兩銀給內帑,算是補足了火力提水的專題獎賞,而後又確定了祥瑞的機製。
若是切實解決火力提水的問題,則以一等祥瑞論斷,圍繞著這個課題的重大突破,則以二等祥瑞論斷,關於評獎,則由朱載堉督領,由格物院共研判斷。
五等祥瑞,是大明皇帝和朝廷給出的技術進步獎項。
“潞王加冠儀注,命題由英國公張溶持戒掌冠,我和次輔、禮部尚書宣敕戒。”張居正說到了潞王加冠禮。
朱翊鈞一聽有熱鬨看,笑著問道:“需要朕做什麼嗎?”
“陛下,長兄如父,應該規勸其走正道。”張居正俯首說道,說起潞王,張居正和朝臣們就是麵色複雜,潞王朱翊鏐才是一個天生貴人的模樣。
潞王朱翊鏐十歲了,囂張跋扈、鋪張浪費、奢侈無度,十歲的年紀鬨出了許多的亂子來,李太後還專門下懿旨,讓大臣們好生教導。
李太後想不明白,明明張居正把小皇帝教的那麼好,結果其他的老師教朱翊鏐,卻教成了這樣。
李太後認為是老師的問題,從七歲開始就學之後,到現在還沒讀完啟蒙讀物,李太後又不想麻煩張居正,畢竟作為元輔、作為帝師,張居正很忙,這給朱翊鏐請老師就成了大問題。
作為當下實質性的太子,在皇帝沒有子嗣時的第一繼承人,潞王是極其不合格的。
這也和李太後的縱容有關,而且關係很大。
潞王朱翊鏐犯錯是沒有任何懲罰的,這和皇帝是有區彆的。
皇帝若是犯錯,還要到太廟去誦讀一下罪己劄記,但是朱翊鏐犯錯,甚至連訓斥都不會有,所以,朱翊鏐的性格越來越乖張,乖張到要拿到廷議上來說的地步。
七歲看小,十歲看老,這朱翊鏐大抵是要度過自己荒誕的一生了,做事毫無定性,動輒打罵下人,棗佐石下腹。弓弦虐仆,這都是朱翊鏐乾出來的事兒。
朱翊鏐給下人賞賜糕點,內夾雜石塊,宮婢吃的時候崩到了牙口,朱翊鏐就樂的不行,結果這件事被李太後知道了,李太後沒有怪罪朱翊鏐,是將伺候朱翊鏐的宮婢處置了一番,說這些宮婢在蠱惑潞王朱翊鏐。
朱翊鏐讓宮婢們用柳條互相抽打,誰叫出聲音來,就繼續打,叫不出來就換人,朱翊鏐在旁邊看的不停的樂嗬,這件事被皇帝給知曉了,朱翊鈞專門去跟李太後分說此事。
李太後仍然有回護之意,最終朱翊鏐雖然不這麼折騰人了,但是依舊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