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所知,四十年後,最有名的本地人是直播網紅馮提莫。
文學?
四十年後還有文學嗎。
去郵局的路格外漫長,天色漸黑,餘切扭開手電筒取亮。
路燈?
彆做夢了。
迎麵的人不覺得他是遠光狗,倒覺得他舍得用電池,天還沒全黑呢。
白象牌電池兩毛錢一個,兩節疊起來才管三四小時,多麼奢侈啊。
現如今,自行車是他家裡唯一的大家當,不僅如此,家裡唯一的手電筒也被借走,留給餘切趕夜路。
餘切是這個家庭的寶貝,也可能是這個縣的寶貝。
1977恢複高考以來,他是這個小地方第一個上燕大的學生,消息迅速流傳,身邊的人都知道了,轟動一時。
那麼,誰是現在本縣最有名的人?
遺憾的是,並不是餘切。
小小萬縣,竟有臥龍鳳雛。
路過寫有“萬縣中德商店”的地方,餘切停下來看了會兒。裡邊兒出來一個禿了前額,穿白襯衫、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招呼他進來,神神秘秘,“看貨?”
“不是。”
中年人介紹道,“我們這裡賣座鐘,和魔都的‘555’牌一模一樣,但是價格便宜很多,你放心的買,不會出事,也可以送人,上檔次。”
“買鐘送人,不吉利。”餘切擺擺手。
中年人立刻變得警惕了,“那你在看啥子?”
“聽說這個地方有名,路過看看。”
中年人隨即趕他走:“不要來消遣我,我生意做大得很,莫來煩我、搞我。”
“看你長得挺俊,怎麼喜歡消遣人?”
餘切:“我算命的,看你店的風水不好,你可能要遭一劫。”
“爬!”
餘切大笑,揮揮手告辭。
中年人是牟期中,有可能在不久後和他這個燕大生一起登上本地報刊。
因為牟期中馬上要坐牢了。
“炸開喜馬拉雅山一個大口子,讓青藏高原變成魚米之鄉”是牟期中的名言。此人在未來當過大陸首富,可能具有表演型人格,對裝逼有癮。
不過說真的,誰不喜歡裝逼呢?
9年前牟期中在鍋爐廠做工人,因為喜歡討論且宣傳自己觀點,鋃鐺入獄,而後悟道了,79年受關照提前出獄,創建了萬縣中德商店,做起了最初版本的百貨商店和經銷商,最暢銷的商品是藤椅。
今年年初,牟期中拜托兵工廠仿造魔都“555”牌座鐘,25塊錢買收購,32塊錢賣給經銷商,幾個月賺了7萬塊錢,之後因“采取非法手段,買空賣空,牟取暴利”即將再次入獄。
餘大師說他風水不好,一點兒沒錯。
所謂個人的命運,固然要靠自我奮鬥,但也要考慮到曆史的進程。
倒爺這一行人才濟濟,南方的鵬城特區,後世鼎鼎大名的王石頭眼下也在尋找機會,倒賣玉米,也賺著錢,據說有數百萬之巨。
王石頭憑什麼能全身而退?
不因為在鵬城嘛,特事特辦,有巨佬願意欣賞他。
所以,還是寫小說吧!
去掙那靠自己雙手勞動,自己剝削自己,不依賴任何人的文學工作者。
趕著中美蜜月期,說不定還能拿個外國文學獎玩玩!最少,也能掙點刀樂!
餘切這樣想著,不久,他麵前出現郵局的標識,從自行車上下來,餘切捏著十多萬字的文稿走進去。
櫃台的人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抓了一把胡豆,趕他走:“放信箱,下班了。”
大廳裡有掛鐘,餘切一看:“還差五分鐘。”
“我,下班了。”對方想要強調這個事情。
不僅要強調,而且已經在做其他事情了,他拿了本雙月刊小說翻開,有折頁,說明沒看完。刊物封麵是黑白邊,上有倆大字。
正是《紅岩》刊。
在渝市乃至於川省的任何一個單位,怎麼會沒有《紅岩》呢?
有可能整個白天,這位也是在工位上學習和批判通俗文學。
“我是來投稿的。”餘切揚了揚手上的手稿,“投的是《紅岩》雜誌。”
“投稿?”
對方楞了一下,語氣不由得變得客氣些許。
中國這個時候有兩千萬待就業青年,也即所謂的無業遊民,他們大多有過無業遊民該有的夢想,譬如,寫小說出人頭地。
但絕大部分人不會把夢想的第一站放在《紅岩》,那是省級刊物。
這種表麵的客氣在看到餘切確切的,工工整整遒勁有力的字跡後,終於認真起來。
他捧起紙,粗粗掃了一眼,摸回眼鏡,吊在鼻梁處,看了幾頁被吸引住了,抬起頭說,“同誌,你要裝訂嗎?你這個看起來是好文章。”
“麻煩你了。”餘切說。
顯然,《天若有情》的吸引力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