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剛說完這話,便覺得船艙內有人探頭探腦,想要出來,回過頭去,卻看到是小六子,神色一緊,嗔道:“退回去,藏好了!”
那小六子先是一愣,這才咬了咬牙,點了點頭,退入船艙之中。
老者方一轉頭,隻見巨浪之中,忽的直直衝出數十黑衣人,皆青紗罩麵,手提鬼頭砍刀,踏浪而來。
頃刻之間,蹭蹭蹭的魚躍而上,在船板上一字排開,與老者和幾十個船員漢子相距數丈,兩相對圓。
這數十黑衣人,眼中露著滲人的幽冷凶光,鬼頭砍刀的刀尖之上,冷芒忽閃。
一時,雙方靜默無言,隻有滔滔大水,嘩嘩流逝。
那老者神情一凜,朗聲道:“諸位,夤夜來我船中,不知所謂何故?若是劫財,怕是踩錯了道了,我這滿船皆是一些山野茶葉,不值甚錢,諸位怕是要白跑一趟啊!”
那數十個黑衣人皆無言,忽的從身後轉出一人。
這人卻未青紗罩麵,一身紫衣,手中拿了一把折扇,左手大拇指上還帶著一枚鸚哥綠的扳指,鷹眼細眉,卻長了一張鯰魚嘴,一臉的陰鷙青氣,麵龐上還帶了絲絲水汽,想來是終日泡在水裡,水性極好的。
那人冷冷盯著老者和他身後的數十精壯漢子,緩緩的搖著折扇,其實他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這周遭的風,比他搖那兩下弄出的風,大上不是一點半點的。
那鷹眼紫衣人看了一會兒,這才淡淡道:“這茶葉,可是出自昕陽?”
老者先是一驚,隨即道:“不錯,看來閣下早就盯著我們了,隻是老朽不明白,區區茶樹葉,何須如此興師動眾?”
鷹眼紫衣人聞言,這才點了點頭道:“既然是出自昕陽的,那就錯不了了。”
說著一轉身,站在船頭,極目眺望遠方。
遠方,左右暗夜中,兩座大山靜默,中間捧出一條玉帶般的大河。
大河滔滔,山勢莽莽。
紫衣人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塊蜜餞,剝了外麵的一層油紙,將蜜餞放入嘴裡,閉著眼吮吸了一陣,這才似乎無趣的道:“人言,這裡便是龍門跳,我觀之,這個名字極恰,你們這群人好好再看上一眼,怕是以後都不能再看了”
忽的,聲音中殺機陡現,冷聲道:“一個不留!殺!動作快點,出手嘛,輕點,彆擾了我觀景的雅興!”
聲音方落,那數十個蒙麵黑衣人,同時舉起鬼頭砍刀,齊齊朝著老者和那幾十個精壯漢子殺去。
老者神情一肅,大吼一聲道:“兒郎們,舉刀!上!”
一邊是鬼頭砍刀齊舉,另一邊是樸刀齊現。
兩方頃刻之間對撞在一處,激烈的白刃格鬥瞬間展開。
那些漢子雖然精壯,卻隻是些基本的把式,哪裡敵得住這群殺手,那些殺手一個衝鋒,船板上已然躺倒了七八個漢子,血流滿船,慘不可言。
一時之間,咒罵聲、怒喝聲、兵器撞擊聲,齊齊響起,將那滔滔流水聲都遮了下去。
那鷹眼紫衣人仍舊自顧自的看著遠處兩山夾一水的奇景,眼中似乎還帶著欣賞之意。
嘴裡那蜜餞不斷的蠕動,鯰魚嘴也隨之不斷的顫動,看起來頗為怪異。
忽的他似乎覺得動靜實在有些太大了點,刷的一聲合了折扇,將耳朵一捂,厲聲喝道:“吵死了!吵死了!說過的,輕一點,輕一點,還弄這麼大動靜,擾了我觀景的雅興。”
果真,他這一吼之下,那戰場的聲音的確小上了不少。
過了約莫片刻,這打鬥和慘叫之聲,竟然全數消失,仿佛從來不曾有過。
那鷹眼紫衣人,這才淡淡轉過頭來。
眼前,數十具精壯漢子的屍體,東倒西歪的躺在船板之上,呲牙咧嘴,死相滲人。
那老者更慘,身中數刀,心口處還深深插著一把鬼頭砍刀,早已斷氣多時。
血流滿船,從縫隙之處,無聲無息的湧進滔滔大河之中,瞬間連一點紅色的蹤跡都找尋不到了。
冷風拂過,那紫衣鷹眼人閉上眼睛,聞了聞空氣之中,彌漫的濃重血腥氣息。臉上的神色似乎有些陶醉。
他又深深吸了口氣,方輕聲道:“還是這血腥味道比那風景容易讓人迷醉啊。”
他說完這句,方才朝著左右殺手努努嘴道:“去船艙裡麵,看看還有沒有帶活氣兒的,若有,一並打發了上路。”
那左右黑衣人殺手應聲帶著五六個殺手,朝那船艙中走去。
船艙之中,還有一人——小六子!
方才小六子看得真真切切,自己的師父,還有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船夥漢子,一個個皆死於這幫凶徒的刀下。
他肝膽欲裂,悲憤不已,更是痛斷肝腸。
那時間,他就想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和這些殺人惡魔拚命。
可是他方踏出一步,卻頃刻之間收回了腳步。
暗罵了自己一聲,小六子你怎麼如此不爭氣,方才師父不讓你出去,就已經算到了,今日怕是要死了,師父這麼做不是為了保全你麼?
他心念一動,暗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讓更多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於是,再不遲疑,他驀然回頭,將身後堆積如山的貨箱貨包扒開,一頭紮進了最深處,又使勁的將貨箱貨包移回,遮擋住自己的身體。
他本就精瘦,這樣一來,從外麵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
剛剛藏匿好,便有六七個殺手拿了火把和鬼頭刀,走進他藏匿的船艙之中。
小六子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儘量控製自己瑟瑟發抖的身體,一隻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拚命的不發出聲音。
但聽殺手中有一人道:“這裡沒人了啊,都在外麵死光了!”
另一個殺手卻道:“這船艙內堆積了這許多貨物,若是藏進去一個人,倒是個麻煩,咱們費費力氣,將這貨物搬開,好好查一查。”
最先那個殺手的聲音又起道:“有這個必要麼?這許多貨物,搬到何時?”
另一個殺手道:“反正一會兒也要全數扔進河裡,這會兒向外挪一挪,也少費事不是?再說真有人,頭兒要怪罪下來,咱們誰吃罪得起?”
緊接著便是吱吱呀呀的搬動貨箱貨包的聲音。
小六子藏在最後麵一排貨箱之後,大氣都不敢出,渾身被汗濕透。
眼看,這群殺手已然將貨物搬得隻剩最後三層了,再搬下去,便能發現小六子的身形了。
便在這時,忽聽船板上有殺手喊道:“兄弟們趕緊回來集合,咱們的船和貨到了!”
那群殺手這才停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提著鬼頭刀邁步出了船艙。
小六子這才身子一軟,長舒了一口氣,然而隻是暫時的危機解除。
船板之上,鷹眼紫衣人和數十個殺手站在那裡,朝著船後看去。
果然見翻卷的大浪之上,一艘比這隻船稍小的貨船,乘風破浪,疾速的朝著他們的方向來了。
過了片刻,兩船並列,從新來的那隻貨船上搭下一張寬闊的木板,搭在鷹眼紫衣人所在的貨船船板上。
從新來的貨船上走出數個人,拿了火把,為首的竟然是個儒生打扮的人。
這些人皆踏過木板,走到鷹眼紫衣人近前,那儒生打扮的人朝著他一拱手道:“久侯了!”
鷹眼紫衣人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還不算晚”
隨即朝身後一招手道:“動作麻利點!”
那數十殺手一擁而上,走過搭在船上的木板,朝新來的船的貨倉走去。
不一會兒,或一人舉著,或兩人抬著,皆搬了一箱一箱的不知是什麼的貨物朝鷹眼紫衣人的船上走了回來。
隻見這些殺手一個個呲牙咧嘴,想來這些貨物必定十分重。
就在他們熱火朝天的搬著貨物之時,那隱匿的小六子見無人注意自己,這才躡足潛蹤,從船艙之中,輕手輕腳的轉到了船尾處。
但見船下,波濤洶湧,水流甚急。
小六子深吸一口氣,一咬牙,鼓足勇氣朝那波濤之中縱身躍下
他躍下的水聲儘數無聲無息的淹沒在波濤聲中。
那些殺手將新船的貨物搬到船艙,將船艙原本的茶葉貨箱,搬出了一些,扔進水中,然後將這些茶葉貨物聚在一堆。
又使勁將新來的沉重貨箱擺在茶葉貨物之後,也暗暗的不規則的聚了一堆。
做完這些,那儒生模樣的人才朝著鷹眼紫衣人一抱拳,返回方才的船上,撤了木搭板,他的船搖搖晃晃,消失在大河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