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己再年輕個三十歲,怕是定然怒不可遏了,隻是自己已然過了知命之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浮躁的年青人。
他手下除了自己這偌大的家族,還有戰將謀臣,麾士百萬。
作為如此龐大的一家之長,他若不內斂沉靜下來,怕是早已被雨打風吹去,更不能走到權傾朝野的今時今日。
他驀地想起那個年青天子的神情語氣,嘴角竟泛起一絲好笑,暗暗自語道:“這個天子,還是如稚童一般心性,他隻以為折了我蕭元徹的麵子,便是勝利?”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暗暗想著,天下文人,鐵骨錚錚這有幾個?大多數皆是些軟骨頭,卑躬屈膝之徒罷了。亂世之中,靠著這些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政客文人搖唇鼓舌,便能奪了天下實權?
誰手中有兵有馬,誰才有絕對的主宰權力。
一切鬼魅魍魎,在殺伐決斷近前,全部都會頃刻土崩瓦解,卑微到不值得一提。
龍煌台
這是個大工程,那劉端既然明知這裡麵的的花費是一筆無頭糊塗賬,卻還賣了好給我,我怎麼能辜負他一番好意呢。
隻是這匠作大監的人選,的確得費一番思量啊。
由誰出任才好呢?
太陽穴除隱隱作痛,蕭元徹一邊用手輕輕按壓,一邊心中想著人選。
他心中原想著郭白衣,畢竟這賬麵乃是精細活,郭白衣卻是當得這精細二字,可是再一想,便否了他。
一則,龍煌台要一月完工,定然無論黑天白天,都要抓緊趕工,辛苦是免不了的,就算立春日,那天氣還是春寒料峭,郭白衣的身體,怕是吃不消的。
二則,郭白衣雖精細,但於建築匠作一途上卻是不懂的,再加上,與北方勢力摩擦日益激烈,他還是留在身邊參詳軍事的好。
蕭元徹又想了幾個人的名字,卻都覺得不太合適。
便在這時,蕭元徹隻覺兩個太陽穴連著整個前額和後頸皆疼的厲害,竟有股昏昏然的感覺。
“魏伴伴魏伴伴”他頓覺痛苦難忍,這才出言急喚。
魏長安聽到蕭元徹急喚,這才趕緊入了書房,一眼便瞧見蕭元徹滿臉不正常的赤紅,白色瞳仁之中也是血絲布滿,正自按了前額和太陽穴,表情也是痛苦難當。
魏長安頓時慌了手腳,忙幾步走過來,顫聲道:“主人,主人你怎麼樣我這就去喚丁醫官!”
蕭元徹聽到他這話,忽的一咬牙,一把將他拉住,一邊呼呼喘氣,咬牙抵禦頭部的鑽心之痛,一邊低低道:“你這老奴怎麼越發糊塗了,如今咱們正跟北方在關鍵之處,我這身體疾恙定然要絕對保密,再者,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三個兒子,明爭暗鬥,這件事若再聲張出去,他們三個是不是更要鬥得你死我活了?北方戰事未啟和結束之前,我這蕭家絕對不能先亂了啊!”
魏長安滿是心疼,這才顫聲道:“那主人這樣扛著也不是辦法啊”
蕭元徹沉聲道:“莫要慌,你忘了那箋舒兒介紹的承天觀瑜吉仙師的承天丹了麼,那丹丸確實有效,我服了,過不多時,便輕鬆不少,那匣子便在左側牆邊書櫃上,你給我找來,倒卮水給我。”
魏長安這才眼神一亮,喜道:“對啊,對啊,老奴怎麼把這個茬給忘了。”
說著他快步走到那書櫃近旁,將那匣子取下,走到蕭元徹近前當麵打開。
裡麵有五枚紅色丹丸躺匣子中,精巧不已,聞之還隱隱有所異香。
若是蘇淩在此,定然臉色大變。
可是蕭元徹卻半點不知這紅丸究竟是何物,隻知道它可解頭痛頑疾,這才抓起一個,塞進嘴裡,魏長安忙遞了水來,蕭元徹方將那丹丸送服了。
那丹丸果真有些用處,不過片刻,蕭元徹臉上怪異的紅潮褪去,眼神漸漸清明,呼吸也逐漸平靜下來。
隻是經這一折騰,他頓感體虛無力,這才讓魏長安搬過一把躺椅,半躺了上去。
魏長安又細心的拿了衾被替他蓋了,重新取了新的手爐,給他手中握了。
蕭元徹這才微微閉了眼睛,輕聲道:“長安啊,你跟我多少年了?”
魏長安這才垂手站在一旁,輕聲道:“多少年,老奴卻是不記得了,隻記得老奴跟隨主人第二年,主人方從驍騎校尉升為奮武將軍。”
蕭元徹這才長歎一聲,眼中滿是滄桑之意,輕聲道:“竟然如此久了時光匆匆啊,你和我都老了”
魏長安忙道:“老奴是老了,可主人不老,老奴見過許多過了知命之年的人,卻從未有一個像主人這般龍行虎步,氣血旺盛的。”
蕭元徹哈哈一笑,淡淡道:“你這老家夥,竟也會尋些讓我開心的話說”
蕭元徹忽的又問道:“老家夥,你有多少子女?”
魏長安這才恭聲道:“老奴未淨身之前,也娶了一房,倒是有一兒一女。”
蕭元徹點點頭道:“如今他們可好啊?”
魏長安點點頭道:“家裡太貧窮,老大是個女娘,老二是個男娃,他們的娘生了老二不久,便撒手去了。我沒有辦法,這才將他們寄養在親戚家中,一狠心這才幸虧得遇主人,這些年我也安頓了下來,這才跟他們又有了聯係,大女娘已然嫁為人婦,這老二也在前兩年娶了新婦,如今啊,倒也生活的還不錯。”
蕭元徹一臉羨慕神色道:“好啊,老家夥,你是個有福的人啊,雖然隻有一男一女,可是都互相幫襯,哪像我,幾個兒子,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魏長安這才一笑道:“主人這話說的,我那一兒一女不過是下等人家,怎麼能和主人家的公子相比呢”
蕭元徹沒有再說話,這才緩緩閉了眼睛,長長的舒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魏長安這才試探道:“主人今日為何會頭疼?莫不是有了什麼難事不成?”
蕭元徹淡淡看了魏長安一眼,這才問道:“唉,跟你這個老家夥說了,你也不懂。”
他又歎了口氣,方道:“的確是有件難事,不知道該問誰啊?”
魏長安不動聲色道:“不知主人心中可想了要問之人的人選了麼?”
蕭元徹這才饒有興趣的看了魏長安一眼,笑道:“老東西,倒是打聽起我的想法來了倒也罷了,我便問問你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罷,興許你看得更透徹呢?”
蕭元徹又想了一陣,方道:“有一件急事,我不知道於何人參詳老家夥,你覺得蘇淩和箋舒,問哪個好些?”
魏長安心中一動,表麵上卻依舊一副本分之相,想了想道:“這個老奴卻是不太清楚了,隻是覺得蘇曹掾雖然大才,可畢竟是主人的臣屬,而箋舒公子麼”
蕭元徹一挑眉毛道:“如何?”
魏長安淡淡笑了笑,低聲道:“箋舒公子對主人還是孝順的,主人頭痛這件事,也隻有他放在心上不是,那瑜吉本來心向天子,若不是箋舒公子親自前往誠心求丹”
“你的意思是”
蕭元徹望著魏長安,若有所思。
魏長安一笑,不疾不徐道:“臣始終是臣,奴才始終是奴才,而兒子,永遠都是兒子”
蕭元徹吸了一口氣,心中思緒萬千,半晌不語。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閉上眼睛,朝著魏長安擺了擺手道:“長安啊,你退下吧”
魏長安心中一凜,這才道了聲喏,方緩緩向外退去。
隻是當他退到書房門檻之處時。
書房中的蕭元徹這才緩緩出聲道:“把箋舒給我找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