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所住雖小,其實在林府之中頗為特殊,有一個側門直接開在外門,隻需要走上幾步就是林懌的書房。
林懌是盼著溫蕙主動去尋他的,他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了這一日,林懌甚至想著,倘若是一開始他更為苛責待林映雪,是不是溫蕙會更早過來尋他?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溫蕙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他根本不願意冒一絲一毫的風險。
現在溫蕙肯來找他,就是好的。
等到飯菜來了,林懌頻頻給溫蕙夾她喜歡的菜,畢竟他們曾經有過甜蜜的日子,林懌很清楚溫蕙的喜好。
溫蕙看著自己的碗中夾著的食物,眼睫微顫,這些飯菜並沒有勾起她的柔情,而是讓她胸中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惡心感,為了讓自己排解這種感覺,溫蕙選擇抬頭去看坐在對側的女兒。
不知不覺之中,當年軟綿綿一小團的女兒已經生得亭亭玉立,沒有參加各種花宴,都已經足夠奪目,隻讓那位謝家公子隻是第一次見就挪不開眼,女兒的婚事怎麼都近了,自己既然不打算繼續對林映雪的事情裝聾作啞,索性為了她多做打算。
溫蕙把杏仁豆腐舀了一勺,放在林映雪的碗中。
林映雪看著嫩生生的杏仁豆腐,小聲道謝:“多謝姨娘。”
“你私下裡喊娘就是。”林懌說道。
“不用。”溫蕙搖頭,神色淡淡,“我本來就是姨娘,映雪這樣喊我很對。”
林懌不自覺把手中的筷子夾緊,之後鬆開,換了調羹,生硬地給心上人舀了一勺,“蕙娘,這道杏仁豆腐,你也很喜歡。”
這豆腐入口即化,杏仁被切得很薄,用蜂蜜醃製沒有一丁點的澀味,溫蕙吃了一小口,“味道很好。”
她實在沒什麼胃口,放下了勺子,對著女兒說道:“映雪,難得你父親在場,你同他說說看你和謝家公子,之前可有什麼聯係?”
林映雪早就想解釋這件事,隻是禮部事多,父親回來的晚,嫡母和嫡姐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此時林映雪說道:“父親,之前我從未見過謝家公子,從未想過同嫡姐爭奪。”
林懌寬和地笑了笑,對著溫蕙說道:“映雪的脾氣像你,不用解釋我也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在意謝家公子的事情,因為寶珍也要嫁人了,等到下定之後,謝家公子的事情,她漸漸也會忘掉的。”
林映雪眸色一暗,嫡母顯然已經相信了林寶珍有預知夢,隻怕這幾日就會吹風,要讓林寶珍與傅嘉澤顯得不般配。
林寶珍暫時沒有婚約,顯然又因為預知夢的事情會記恨在心,隻怕……
溫蕙注意到了林映雪的表情,手中的勺子啪得一下墜落,她臉色難看,“難道你還想著嫁給謝家公子不成?”
溫蕙因為太過於著急,咳嗽了兩聲。
林映雪意識到自己走了神,連忙說道:“姨娘,女兒可以對天發誓,女兒對謝家公子無意,倘若是與謝家公子在一起,豈不是讓人看笑話,兩女相爭一男?女兒是萬萬不會做此事的。”
溫蕙神色稍安,而林懌撫著她的背,等到溫蕙不咳嗽了,才開口說道:“映雪得了你的容貌,得了我的才學,舉止嫻雅有度,倘若是謝家公子願意讓她做正妻,我是可以點頭的。”
見著母女兩人都看向他,林懌緩緩說道:“謝家公子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倘若是映雪能夠做他正妻,不失為一樁美事,至於旁人嚼舌兩女相爭之類的話,倒也不必放在心上,隻要映雪過得好就行,這也是為人父母的心願不是嗎?”
林懌口中說得是謝景之與林映雪,實際上想的是自己和溫蕙,他心中隻有溫蕙一人,若是溫蕙也可以不在意他人目光,甘願做他的妾室,不再與他生分,該有多好。
林映雪總覺得一見鐘情就是見色起意,這謝家公子既然在那日失態,就說明他是好色之人,另外還能在議親當天直接撂挑子,表明是缺乏責任感之人。如此好色又缺乏責任感的人,她林映雪就算隻是庶出之女,也看不上他。
做貴妾她不願意,做正妻她亦是不願。
“女兒不願。”
林映雪搖頭拒絕,這讓林懌微微失神,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溫蕙,自己又被溫蕙拒絕了一次。
林懌可以不和溫蕙生氣,但是林映雪隻是他的女兒。
林懌放下筷子,語重心長說道:“所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姻大事是由我還有夫人做主。”
聽到了林懌的話,溫蕙的眼中流露出一絲難受,她能夠讓女兒避免做外室女的命運,卻最多隻能讓女兒做庶出,就連婚姻大事,她也沒有置喙的權利。
林懌話說出口之後,就見到了溫蕙的眸光,心生悔意,連忙說道:“當然,蕙娘同我說過,不拘門楣高低,想讓你做人正妻,這一點我絕對會做到,另外倘若是有看中的人選,也會由蕙娘點頭才行。”
溫蕙側過頭看著跳躍的燭火,半晌對著林映雪說道:“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老爺……”
林懌屏著呼吸,等待溫蕙接下來的話。
溫蕙垂下眼睛,“老爺若是方便……”
“方便方便。”林懌忙不迭地說道:“蕙娘……”
林映雪實在不方便繼續留在此處,匆匆告退。
林映雪回到了自己房裡,首先就找到了歐嬤嬤,“我曾以為,父親雖然隻有我娘這一位妾室,卻並不怎麼把娘放在心上,今夜裡我所見,似乎不是如此,歐嬤嬤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過去林映雪並沒有問過父母的這些往事,溫蕙總是清清冷冷地吃齋念佛,似乎完全不過問世間之事,而父親到溫姨娘這裡小坐,也隻關注自己的生活起居和學問。
林映雪總覺得林懌並不愛生母,而今天晚上的一切大大突破了她的認知。
母親的一舉一動都讓父親心神牽動,而父親明顯在討好母親!
歐嬤嬤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如果可以,老爺願意死在蕙娘的手中,也不願意蕙娘傷害自己一分一毫。”
林映雪愣住。
歐嬤嬤那雙滿是皺紋的手撫摸少女柔軟發絲,笑了笑:“你很驚訝是不是?你過去不曾問起,你娘也不願意提起,所以我也不曾和你說這些舊事,現在看你娘的樣子,隻怕要放下舊事了,我和就同你說。”
歐嬤嬤擺明了要長談,林映雪雙膝並攏,做出了側耳傾聽的模樣。
“蕙娘的父親是私塾的夫子……”歐嬤嬤娓娓道來當年的事情,而林映雪心中嘩然,萬萬沒想到父親竟是欺騙母親做了外室,最後在不得不坦白之後,直接把人抬入到了林府,讓溫蕙做了妾。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林映雪很難叫林懌父親,“他、他怎麼能這樣做?他不是最為秉承君子之道嗎?他還在禮部任職!”
歐嬤嬤腦海之中出現的畫麵是溫蕙發狠地用剪刀去刺林懌,而林懌哄著溫蕙,不在意身上的傷,反而擔心溫蕙傷著自己。
“老爺說是愛蕙娘,不可能讓蕙娘離開他……”歐嬤嬤搖搖頭,“我老了,我不懂這些,也不明白老爺為什麼這樣做。”
歐嬤嬤見著林映雪還在思索,用手捏了捏對方的耳垂,轉了話題說道,“你也彆怪你娘,她也難受著,要知道溫家還在的時候,蕙娘從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從未想過做人的妾室。”
“我明白的。”林映雪想著,難怪溫蕙從不讓自己叫她娘親,隻讓自己叫她溫姨娘,隻怕也是用這個稱呼提醒她隻是妾室的身份。
林映雪隻有在私下裡和歐嬤嬤相處的時候,才會稱呼她為娘。
“時候也不早了。”歐嬤嬤說道,“你早些洗漱安歇吧。”
林府的主院裡此時也懸掛起來了燈,而汪氏的房間裡更是燭火通明。
八角琉璃燈裡的燭火反射出亮麗的光,加上燭火用的多,整個房間亮得宛若白晝。
汪氏的屋子富麗堂皇,多寶閣上的擺件讓人目不暇接。
這些都是長青侯府當年給汪氏準備的陪嫁嫁妝。
汪氏一邊拆掉耳環,一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這鏡子是從番邦來的,是難得的琉璃鏡而非銅鏡,可以把人的麵容照得清清楚楚。
她仔細地挑出了一根白發,讓丫鬟貼著根剪斷,然後放在了一個百蝶穿花檀香木匣子裡。
吱呀一聲門響了。
有人腳步聲匆匆而來。
汪氏轉過身,對著來者錢嬤嬤埋怨說道:“嬤嬤你看,又挑出來一根白發,為了寶珍這丫頭可真是操碎了心。”
錢嬤嬤隻是一掃匣子裡白發,揮了揮手。
其他丫鬟都退了下去。
等到人都走了,汪氏表情嚴肅起來,說道,“怎麼了?散播傅嘉澤的消息有什麼不利?還是侯府那邊說了什麼?”
“不是不是。”錢嬤嬤連連擺手,眼神滿是憤怒,強行壓低了聲音。
“是溫氏主動讓人去請老爺,老爺才從禮部出來,什麼都顧不得了,直接一頭鑽入她的院子!”
汪氏一聽是涉及到了溫蕙,立即舒展開眉眼,不在意地揮揮手,“錢嬤嬤,不用那麼急,這算是什麼大事啊。”
錢嬤嬤一拍大腿,“溫氏那個小妖精開始勾人了,豈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