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要與你仔細說說寧家鬨鬼的事。事情是這樣的……”
蘇問柳時常短話長說,簡單而言,就是寧家從上月開始,每旬都會有一人在花苑裡撞到“女鬼”,然後陷入癲狂、臥床不起。
一夜過後,待到日頭升起時,便會準時咽氣,藥石無醫。
寧家怕傳出去讓京城裡的官老爺聽見,會保不住這皇商的地位,對外隻道是染了急病。
距離上一個人撞鬼已過九日,推算時間,下一個受害者即將要出現了。
“明日恰好也有兩個京官要入寧府,交接寧家選上皇商的事。其中有一位是大哥的好友,他會先來蘇府一趟,屆時你與你的副手扮作他的婢女,一同進入寧府即可。”
蘭瓔耐心聽著,聽到最後,她忍不住問道:“這些是侯爺讓你轉述的?”
這麼重要的事,蘇稷舟居然不親自和她談,反倒讓蘇問柳來。
她著實不大信得過蘇問柳。
蘇問柳也不生氣,“我大哥很忙的,今夜他好像有事要出府,來不及等你,於是便讓我來說了。”
“哦……”
兩人在屋裡談著,院中的春鳴兀自坐在樹上,背倚樹乾,麵朝透著昏黃燭光的廂房。
樹下石桌上的藥碗見了底,但碗壁還留有些許熱意,彰顯著藥湯的溫度。他卻像是不怕燙,沒等風吹涼便喝完了。
他端正坐在樹冠裡,一動不動,麵上覆著斑駁的葉影,眼珠黝黑,神色淡淡。
就這般望著廂房門口,望了許久。
春鳴被趕出來了,銀蛇卻是沒有的,此時才從窗縫悄悄爬出,遊過院子,想攀到春鳴身上。
卻被春鳴提前抄起,捏著它的嘴,“吃了什麼?”
銀蛇嘴巴被捏開,大張著,吐出一顆橙黃的、圓圓扁扁的東西,摸起來有點黏膩。
“這是什麼?”春鳴語氣輕飄飄的。
銀蛇心虛地吐了吐蛇信子。還能是什麼,當然是從蘭瓔那兒偷的。
春鳴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他能感受到銀蛇是從哪偷來的,將那東西遠遠丟開。
銀蛇不高興,甩著尾巴掙開他,爬回去重新吞進嘴裡。
——然後被一顆石子砸中了腦袋。
銀蛇委委屈屈地瞪著眼睛,隻見它的主人坐在昏暗樹影裡,瞧不清麵容,聲音倒依舊是溫和。
“不許吃。”
又過了許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春鳴看見,那個姓蘇的女人終於走了。
蘭瓔站在門邊喚他,“喝完藥了沒?”
春鳴在樹冠裡巋然不動,隻衣袂被風吹起,飄起一片衣角。
蘭瓔以為他在發呆沒聽見,從屋裡走了過來,在樹下仰望著他,朝他伸手。
“下來了。”
春鳴慢吞吞地挪動身子。
兩人往屋裡走,蘭瓔今天又是被拐又是飛簷走壁的,一邊嚷著好困一邊癱倒在床上,抱著被子便要睡了。
“你去把燈滅了。”她毫不客氣地指揮。
春鳴便去滅燈。
然後瞧見桌上有隻油紙包,敞開一個角,露出裡頭橙黃的、圓圓扁扁的東西。
他想起來了,方才煎藥的時候,她從包袱裡拿出來的。
蘭瓔見他久久沒有熄燈,迷糊睜開眼,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那是蜜餞……剛才要給你吃的來著,居然忘了,”她又打了個哈欠,“下回要記著吃啊。”
說完,她也不管春鳴應不應,倒頭便睡了過去。
春鳴看著那包蜜餞,將它包好,放回了包袱裡。
他哪裡需要吃這個。
屋裡燭燈儘數熄滅,春鳴一如既往坐在床尾牆邊,聽著旁邊傳來的綿長呼吸聲。蘭瓔側躺著,蜷縮成一團,兩手交疊在被子外麵。
月光灑下,籠著她恬靜的睡顏。春鳴在黑暗中顫了顫眼睫,俯身看去。
握起她的手,在皎潔月色下,靜默無聲地望著。
她的手沒有纏繃帶,掌心已經結痂了,血肉愈合,不再滲出鮮血。連那甜香的氣味都淡了許多。
春鳴垂著眼簾,月光將他長睫的陰影無限拉長,又尖又細,紮在眼下。
指腹輕放在她的傷痕。
要壓下去麼?
讓這傷痕裂開,重新湧出溫暖的鮮血,重新釋放出他喜歡的香氣。
若在從前,春鳴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可如今,他發現自己竟猶豫了。
他不喜歡這份猶豫。
春鳴決心摒棄掉這份猶豫。捏緊她的手腕,指腹收攏,正要用力按下去——
蘭瓔卻迷迷糊糊地,在半睡半醒中翻了個身,把他拉了過去。
像前幾個夜裡那般,她讓他靠在腹部前,胳膊搭著他的脖頸,狀似禁錮。
含糊呢喃:“好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