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安室透忽然感覺,他現在就站在屬於鬆田伊夏的岸邊。
“我不會鬆手。”
他忽略少年語氣中所有不著調的調笑,嚴肅地回道。
他想,在將人拉拽上來之前,他再也不會放手。
鬆田伊夏站上天台。
他步步不錯,甚至比男人剛才還要敏捷,借著對方捏住手腕後的引導踏上地麵。
誰都沒再提剛才那刻的質問,似乎一個並不在意,一個在心中已經有了不詳的答案。
安室透打開通向頂樓平層的地門,轉頭看向他,卻見少年神色懶散地站在天台上,朝他揮了揮手。
莫名其妙跟上天台,卻又在此停住腳步,沒準備和他一同前往。
但此時此刻實在沒空糾結這些問題,騷亂聲響自打開的門源源不斷傳來,再不控製局麵恐怕會發展成嚴重的踩踏事故。
他繃著表情,還是在再三確認對方隻是待在天台上後,翻下地門。
金發男人的身影消失,鬆田伊夏才伸了個懶腰,關節發出一連串響聲。
少年朝著那隻從他身側遊過的咒靈吹了個不著調的口哨:“hi,現在就彆裝看不見我了吧?”
遊蛇般的咒靈驀地擺動長尾,同昆蟲一樣的複眼看向他,口器中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
“速戰速決?”少年用手按住自己後頸,轉動兩下當做戰前準備。
沒被封印的洶湧而澎湃的咒力隨著意念席卷全身,甚至比不久之前更為強盛。
自三年之前,咒力就在這具本不擁有任何能力的軀殼裡野草一般瘋長,短短一年將他從死刑犯變成了特級咒術師,然後又在之後的兩年裡充盈到了可怖的地步。
隻是回想起五條悟曾說的咒力產生的緣由,此時卻無端顯得分外諷刺。
將這些雜念拋開,他沒擺出迎戰和防備的姿態,隻是隨意揮了揮手。
複眼凝望著他,頃刻間提取了少年全部的記憶,然後張開長著兩對利齒的口器,卻發出兒童般稚嫩的聲音:“殺人犯。”
鬆田伊夏充耳不聞。
咒力凝結在掌心,他向後踏出一步借力,然後同一支長箭般襲去。
拳拳入肉。
咒靈驟不及防,嘴裡不斷傾吐而出的擬聲更為尖利刺耳,初具形態的智力讓它立刻改變話語,在眾多吸納的記憶中尋找能影響敵人神智的那個:
“累贅!”
鬆田伊夏撕掉了它的長尾,動作間他揚眉建議:“你再換一個。”
精神係的是不是都很脆皮,而且有點笨。
他有些嫌棄地將濺了自己一手黑血的尾扔至一旁。
咒力之下,組成軀體的物質被一下又一下打碎,直至千瘡百孔。
身軀布滿咒力打出的空洞傷口的咒靈在地麵上蠕動,“嗡嗡”的噪音接連不斷從體內擠出,它垂死掙紮般張開口器,卻沒再模仿其他人的聲音。
一個前不久剛剛聽過的聲音傳來:“伊夏?”
鬆田伊夏目光驟然冷卻。
他破開那層皮肉,伸手攥住了咒靈脆弱的心臟。
“去死。”五指收攏。
血肉在手中炸開。失去核心弱點,咒靈睜大複眼朝著旁邊歪斜,幾秒後又連同少年身上濺滿的黑血一同消散。
擾亂神智的源頭消失,平層內的騷亂終於漸息。
鬆田伊夏靠在天台上,風將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吹至冰涼,他仰頭看向無垠的天空,幾顆稀疏的星相互碰撞,發出金屬般的響。
電話鈴聲響起,他拿起看見屏幕上‘五條悟’的大名,又將其塞進口袋。
在他擂鼓般未平息的心跳中,那道總是來勢洶洶的幻影又出現的身邊,同他一起坐下。
少年揚眉,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心臟。
仍然急促、同每一次生死一瞬時那樣迅猛的跳動著,但明明他剛才祓除那隻初生的特級咒靈沒費多少力氣,更談不上威脅到生命的程度。
言語也能殺人嗎?
有點荒謬,那他之前折騰那麼久乾嘛,不如找個嘴毒的天天從早到晚罵自己,還省時省力。
但他也清楚,此刻不過是今天所有情況促成的巧合。隻有追尋真正肉體死亡時的相見最為有效。
鬆田陣平坐在他旁邊,似乎已經冷靜了下來,他沒看向一臂之隔的親人,隻是同對方一樣看向天空。
男人忽道:“那天沒來得及說。”
“十八歲生日快樂,伊夏。”
鬆田伊夏霍然回眸。
但是幻影總是來勢洶洶又消失的了無聲息,他轉頭時隻捕捉到一抹似真似幻的影。
鬆田陣平消失在原地,但是有人恰好自他望向的方向而來。
安室透發絲淩亂,幾縷金發被汗水黏在額頭,走來時還有些急促地喘著氣。
他不知剛才到底去做了什麼,又不知為何要匆忙趕回,原本熨燙整齊的衣服上滿是褶皺,襯衫袖子也隨意挽起。
這幅模樣稱得上狼狽,但他的眼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盛著兩團火一樣微微躍動。
腳步急促而堅定地走來,在晃神間好似合上了一個隱秘的空缺。
也隻有一瞬。
下一秒鬆田伊夏便輕飄飄地抽身而出,衝對方若無其事地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