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兒子的請辭,李隆基並沒有任何表示,這就是皇帝的深沉所在。
不論是罷免一個人,還是任用一個人,他隻做最後的拍板決策,在此之前,得有官員針對事情商討研究,為皇帝提供選擇方案,其中哪個對了他的胃口,他就選哪個。
那麼這樣一來,就彰顯皇帝是在某人的建議下,才這樣決策,是被人攛掇的,出了事皇帝不背鍋。
李林甫做為百官之首,就得擔起這個擔子,皇帝不便說的話,他來說,皇帝不便做的事,他來做。
那麼接下來,李隆基在李林甫的建議下,傳召了一個人。
看似是李林甫建議,實際上都是李隆基自己早就安排好的,李林甫不過就是個肉喇叭。
被舉薦的這個人,官職非常多,權利非常大。
殿外進來的,是大唐左羽林軍上將軍,兼代州都督、攝禦史大夫、充河東節度使的,王忠嗣。
李琩就是在給人家挪屁股,他是皇帝的兒子,人家王忠嗣是皇帝的義子,李琩是六歲返回皇宮,由李隆基撫養,王忠嗣是九歲喪父,被李隆基收養。
王忠嗣的本命叫王訓,忠嗣這個名字是李隆基取的,忠臣子嗣的意思。
“方才右相舉薦你,赴任朔方,朕本意是你來接替韋卿,擔任副使,可是壽王有意辭去節度,你怎麼看?”李隆基望著下方的王忠嗣,麵無表情道。
王忠嗣看都不看李琩一眼,正色道:“朔方乃關中屏障,不宜遙領,臣以為,壽王公忠體國,實是憂聖人之憂,臣完全讚成。”
他的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在踐踏李琩的尊嚴。
下臣一丁點尊敬親王的態度都沒有,完全是不將李琩放在眼裡,官員對他的態度還不如對一個宦官恭謹。
李琩坐在這裡,就是個笑話,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一樣,被自己的親爹戲謔,被一個下級官員無視,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是李隆基的兒子。
真是倒了血黴了,怎麼穿越成他兒子了?還給我扣了個綠帽?
“兒臣並無治理地方之經驗,藩鎮軍事茲事體大,兒臣遙領恐誤大事,忠嗣為猛將,戍衛朔方,再合適不過了,”李琩起身道。
李林甫眉頭輕挑,再一次仔細端詳著李琩,這一次他的目光比上一次,停留的更久。
王忠嗣也是頗感詫異,這小子當年不是還想爭儲君嗎?親娘一死沒了靠山,泄氣了?以前不是挺硬氣嗎?現在成軟骨頭了?
李琩的兩次表態,都出乎李隆基的意外,因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這個兒子,原來可不是這樣的。
當年的意氣風發、激越昂揚都不見了,如今消沉了許多。
這很好.......
李隆基沒有吭聲,目光轉向李林甫。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
“親王遙領藩鎮節度,是彰顯我宗室之尊貴,此舉無可厚非,如今壽王請辭,非德才不足,實為體恤國家,突厥內部當下隱患頗重,其可汗以王室兩位從父,分掌東西兵,號左右殺,亦曰東西殺,士之精勁皆屬,登利可汗尚幼,其母婆匐威望不足以協調各部,與東西殺之間矛盾重重,兩年之內必生內亂,王忠嗣這個時候去,要做好準備,一旦突厥生亂,可引盛兵威之,以絕北患。”
說著,李林甫頓了頓,笑道:
“既有北伐之可能,朔方確實應由節度坐鎮,方便協調,壽王可遙領河東節度,以補空缺。”
人家這話說的,就非常有水平,既沒有得罪皇帝,也給李琩和王忠嗣留足了麵子。
李林甫拜相已經有五年了,如今的他,還沒有跟東宮那邊正麵乾起來,畢竟太子背後還有幾個大佬級人物坐鎮,李林甫乾不動。
王忠嗣和太子,關係就非常親近。
“能不用兵,最好還是不要用兵,”牛仙客皺眉開口道:“財政雖有結餘,然一旦用兵,必然影響用度開支,民政方麵就要捉襟見肘了。”
李林甫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默不作聲,彆看牛仙客好像是在跟他對著乾,其實兩人唱雙簧呢。
兩個宰相沆瀣一氣,那是皇帝願意看見的嗎?不管人後牛仙客多麼卑微,人前的時候,得讓人家支棱起來啊。
李林甫看似不經意的偷瞄了一眼帝座上的皇帝。
而這時候的李琩,則是偷瞄了李林甫一眼。
他是熟悉曆史的,自然曉得牛仙客就是個擺設,對李林甫是絕對依從,彆看表麵上反對聲音有多大,背後在李林甫那裡,跟點讀機似的。
雖然牛仙客本身,確實也有其價值,因為他在關中地區推行“和糴法”,也是一位可以幫皇帝斂財的官員,如今的官職是門下省侍中兼任兵部尚書
按大唐慣例,中書令是首相,侍中是次相,除此之外可為宰相者,一般由尚書左右仆射及三省主官副官,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或者同中書門下三品,有了這個加銜,就是宰相了。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意為與中書省門下省一起評議辨彆、斷決處理。
而眼下的朝堂,隻有首相和次相,沒有加銜宰相。
朝堂之上,又商議了一陣後,王忠嗣的朔方節度使定了,韋光承入為九寺五監當中的衛尉寺卿,他奏請朝廷撥款的事情,不太順利,戶部今年要撥給朔方十萬緡錢,兩位宰相意見不一。
緡就是貫,一千個錢串在一起叫緡。
至於李林甫建議的由壽王接任河東節度使,李琩仍然拒不受之,最後由牛仙客遙領。
先一步離開宣政殿的,自然是李隆基。
等人走後,李琩拿起自己的笏板站起身來,微笑看向李林甫,抬手道:“右相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