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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十碼。他在心裡數,再往右走四十碼。不要走太快,更不能睜開眼睛。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重複,但腦子裡忍不住胡思亂想。
我該走到岸邊了。他試著碰觸地麵。我該離開陸地了!但他不敢確認。
“有人嗎?”他轉著腦袋喊,“我過來了沒有?”
“沒有。你踩著我呢。”有個聲音回答。陌生的聲音。
約克一下睜開眼睛。或者說,他開始接觸大氣中的元素。這是常人無法理解的體驗,但對西塔而言近乎本能。他調整對光線的感知,把這些信息變成輪廓、色彩、距離……最終成為圖像。過程沒花上半秒鐘。
他第一時間去瞧腳下。
一隻妖精掀開他,浮上水麵。她有人類的麵孔,但頭生尖角,背後伸展著細小的蟲翼。當她浮出水麵,那對小翅膀濕淋淋地蜷縮起來。令人失望。他寧願看到甲殼蟲,也不要一隻光之妖精。
“你能變成甲殼蟲嗎?”
妖精瞄了他一眼。“我想可以。但我不是真的蟲子。我是湖衣。”
“我想我知道。”約克咕噥。他看著她坐在水池邊,雙手擰乾自己的翅膀。原來湖岸隻有一步之遙。
“你在這兒乾嘛?”
“我在試著改變。”
湖衣打量他。“變成人?”她的目光移到西塔鼻子上。“你捏得挺像了。”
“這很容易。我不是說這回事。你知道斑點大賽嗎?”
“你們隻有這點娛樂。的確,我了解。妖精了解的事情比你們想得多。”
約克不喜歡這話。誠然,西塔不像湖衣一樣成天沒事做,但閃爍之池仍是樂土:沒有危險、沒有內鬥、沒有能損害他人的把戲。元素生命的活動範圍超乎想象,行動所需的能量來自女神恩賜,是如此廉價、充足、取之不竭,要說在這樣和平的年代有什麼東西還能發展,那多半就是娛樂。我們打獵,他心想,我們建造,我們播種並收獲,我們開拓閃爍之池的新領域……
“毫無意義。”她評價,“你們隻是用來消遣,不理解這些活動的重要性。畢竟,西塔不需要它們。誰把這些玩意兒傳播到水池來的?”
“斑點大賽的獲勝者。”約克沮喪地吐露。
“想必是他們。”
“好吧,隻有斑點大賽有趣。”他承認了,“但要是你參加了比賽,卻沒獲得名次,你也不覺得有趣了。”
湖衣抖抖翅膀,站起身,繞著約克轉了一圈。“真有意思。”她從水池裡撈出一把深藍色光線,穿在衣擺上。“我沒聽說你這樣的小鬼也有資格參賽。斑點大賽不是征兵海選嗎?”
“我有黎明之戰的回憶。”他糾正。
“由你的祖輩留給你。你沒參加過爭鬥,是嗎?你沒和人搏過命。”
“有必要這麼乾?我們又不會死。”
湖衣看起來很詫異。
她拉開了一點兒距離,飛到約克的腦門前。這時她已經能看到更寬廣的上流水域:支流彙入更粗的支流,主乾分出細小的水脈,如蛛網般連接,形成彼此挨擠的、光輝燦爛的巨大水網。一座恢宏而虛幻的城堡屹立於地平線的儘頭,如太陽一般璀璨。那些不斷逃逸的光線在平原上安靜、緩慢地蠕動。急流毫無必要,在閃爍之池裡,時間度量是娛樂方式,不是生存法則。
最後她飛回來。
“看起來沒變化啊。我還以為我的午休睡了一千年,元素潮汐又開始了。”
“元素潮汐會有人送命?”
“當然。你以為自己是死神?”她嘲弄地報以一瞥,“等閃爍之池回到諾克斯,神秘領域便會開戰。回回如此。戰爭使人丟掉性命,西塔也不例外。”
“為什麼?隻要不想死,我們就能由舊個體的火種誕生新個體。”湖衣不一樣。這些妖精似乎能隨意增殖,甚至從一個變成兩個。“我們是元素生命,你可不是。”這家夥不了解我們。他沒必要聽外人胡說。“死了就死了,無所謂。”
“解決元素的方法太多了,一切都有終點,哪怕是太陽和神秘。”湖衣告訴他,“但既然你認定西塔的傳承很有優勢……毫無疑問,你們還有其他方式繁殖,約克。”
“從元素裡誕生?我知道。這方法效率太低。”
“再怎麼低,積攢下來也很多了。很少有人滿意自己擁有的生命,你們會不斷自殺,然後重新塑造自己。”
“這不是……”
“噢,親愛的,當然是。自殺的意義就是放棄自己曾擁有的生活。”湖衣說,“你們歡迎自然誕生的新同伴嗎?”
話題轉變太快。約克消化了幾秒鐘。他覺得她在試圖傳遞給他一種奇妙的想法,一個全新的視角。湖衣妖精的觀點就像傳說中的月亮,他之前從未想過。能回到原本的領域挺讓他舒適,但約克開始遐想一種擺脫舒適的感受。
然而這不能一蹴而就。“我們當然歡迎。”他回答。
“你們的女王也歡迎。她喜歡自然誕生的西塔勝過你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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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女王一視同仁。”
“在我上一次午休前,我聽說女王開始限製西塔的自殺次數。”
不是自殺。但不知怎的,在徹底消化腦海中的新奇觀點前,約克無法直截了當地反駁。“我們仍享有生存的權力,死去的同伴會複活,但必須拿出合理的死亡原因……好吧,我們不能隨便開始新生活了。”
“因為那不是新生活。”湖衣斷言。她在西塔麵前抱起手臂,用嘲笑的目光打量他。“換我是伊文婕琳,我也喜歡真正的新生兒,而不是為一點兒小毛病就重來的族人。軟弱。貪婪!誰喜歡這類家夥?”她的形容十分尖銳。“你沒有通過斑點大賽,你知道閃爍之池外的事情嗎?”
“有其他人通過。”
“那麼。”湖衣彎下腰,作出居高臨下、得意洋洋的說教姿態,說的話卻很溫柔:“你的上輩子不屬於你,約克。他有另一個名字,另一段人生。按照諾克斯的習俗,他是你的親人,你的創造者。也許你該管他叫父親,或母親。這取決於性彆。”
“創造者?露西亞創造了我。”
“露西亞創造了你父親的父親,最初從自然誕生的那家夥。祂才沒工夫創造你,祂把這項工作托付給了彆人。”
“我不確……”
“斑點大賽的獲勝者都這麼想。”
約克終於想明白了自己的問題。“你怎麼知道他們怎麼想?”
“我是個湖衣。我無所不知。”
他仍保持懷疑。或許該聽清楚她的看法,再做判斷。“人類和我們不同,這是他們的做法,是不是?”
“幾乎全部諾克斯都這樣,不僅僅是人類。說到底,你和你父親擁有的火種完全不一樣。你隻是有他的記憶。”
“記憶不是我的靈魂嗎?”
“那你會認同他的每個選擇?還是有自己的想法。”
“不。他是個戰士。”而我連斑點大賽都不能通過。約克有點相信了。“我不可能參加黎明之戰!他們對抗了邪龍和地獄軍團,我隻能自己玩過河遊戲。說實話,沒什麼好玩的。”
湖衣皺眉。“我不是想打擊你的自信,約克。但你還不到四百歲,你還有許多時間。我不想看你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