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涼風拂過柳姒僵硬的身體,冰冷刺入她的骨髓,那萬分熟悉的聲音令她顫栗不止。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話,卻讓柳姒止住了腳步。
她不受控製地轉頭,就看見謝晏將那根帕子遞給了謝三,麵上儘是冰冷。
“嗡——”
待看清東西後,柳姒覺得自己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耳邊嗡鳴不止。
謝晏的聲音像一把鑰匙將她記憶深處的囚籠打開,裡麵的野獸撲出來將她撕食。
那些痛苦的記憶恍若就在眼前,刻骨銘心。
不敢忘卻……讓人不願回憶半分。
前世聖人眾子奪嫡。
儘管奪嫡路上腥風血雨,刀光劍影;可皇位也是令人趨之若鶩。
新帝上位後手段殘忍,凡參與奪嫡者均被斬殺。
其中包括柳姒的同胞弟弟,柳承安。
柳姒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無論結果如何本都與她無關,但奈何她有一個覬覦皇位的胞弟。
這就是錯。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她本應是被賜一杯鴆酒自儘,但她卻被囚在宮中三個月,受儘折磨。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那時受了杖刑,在重華殿前抓住謝晏的鞋子祈求他能痛快地賜她一死。
可那時,謝晏看著鞋上的血漬,隻淡淡道了聲:“臟。”
脫靴而去。
深宮中的人都是成了精的,折磨人的法子也都是百不重樣。
她死前躺在一卷草席上生瘡流膿,被人丟進了亂葬崗中,苟延殘喘。
路過的人大多漠然,不願多瞧她一眼,有些甚至會朝她吐兩口唾沫大喊“晦氣”。
死去那天下著小雨,她恍惚間能感覺到雨點打在她臉上的冰涼刺痛感,聞到一點兒雨日的塵灰味兒,她餓得已經沒有知覺。
有點兒傷心,但更多的也還是解脫。
在死去的最後一刻,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催促道。
“快走快走,臟死了。”
一朝公主就這麼死在了野間,無人收屍斂骨。
記憶回籠。
她看著謝三接過那根青色的帕子,看著謝竹君一塵不染的衣袍。
看著她裙擺邊上那一塊小漬,是方才跌倒時沾上的,不明顯,卻格外刺眼。
謝晏,謝竹君。
大理寺少卿,端方高潔,澧蘭沅芷,名聲遠揚為天下人所讚,是讀書人追捧的對象,亦是大多上京女子傾慕的郎君。
她知道自己應該理智,可她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迫不及待地想毀掉一個人。
從來沒有……
她是個壞人。
她想。
-
四月初五,立夏。
諸事皆宜。
上京郊外密林中氣氛詭異緊張。
謝晏搖搖晃晃地已經走了一刻鐘,雖然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但還是吸入了不少迷煙。
如今他手腳無力,不知能撐到幾時,隻能儘量往城門方向走去,希望能碰見謝家的人,不要太過倒黴。
幾日前謝母去弘慈寺祈福,在寺中焚香齋戒已有三日。
昨夜,謝晏得父親囑咐,今日去往京郊山上的弘慈寺接阿母歸府。
豈料他剛剛去往寺廟的路上遭遇刺客。
不知這次又是哪方人派來的。
敵人來勢洶洶,衣著像是江湖中人,一上來就放迷煙,令人防不勝防,可惜同行的謝府護衛被迷倒大半。
看架勢不像是要殺他,倒像是想活捉。
對方緊追不舍,為了混淆他們視聽,逃離的過程中謝晏跳下馬車躲進樹林一人朝城門方向跑,家仆則披著他的鬥篷駕車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大約又走了一會兒,謝晏總算看見了官道。
官道上沒有人,他感到脫力,就地坐在路邊準備歇息一會兒。
恰巧不遠處駛來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停在了他的麵前,他渾身繃緊,半張著眼望去。
看清馬車中人的麵容時,他才鬆了口氣,整了整衣袍坐著作了個揖。
“公主安。某衣冠不潔還請見諒。”
看樣子已是沒有多少氣力,聲音聽著綿軟,不似平時有力。
柳姒走到他麵前,蹲下去默默看著他,此時他已是衣袍臟亂,塵土滿麵,與往常的整潔模樣大相徑庭。
她伸出一指挑起他的下巴,嘖嘖兩聲,“真是狼狽啊,謝郎君。”
此行為實在輕佻冒犯,聞言謝晏眉頭緊皺,用力打開她的手,語氣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