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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鎮最大的書坊是霍家開的。
霍家大娘子去得早,隻留下一個獨苗苗閨女,名叫霍嬌。
父女二人將小鎮上的書坊經營的紅紅火火。
街邊茶坊二樓,霍嬌正坐在裡麵,尷尬地摸著手裡的白瓷茶碗。
茶是她隨便點的散茶。天氣熱起來,她穿著涼快的佛頭青色紗衣,一頭烏發在頭頂挽成羅髻。
霍老板沒續弦,家裡的寫工、刻工師傅大多是男人,隻有一個年近半百的阿嬤,照顧父女兩的飲食起居,這衣裳也是她按自己的喜好給霍嬌備的。
好在霍嬌身段細長,膚白貌美,過時的款式也隻顯得她沉穩些。
此刻,坐在她對麵的,是鄰鄉一位憨厚老實的青年。
一抬頭,便能看見霍嬌雪白的脖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同她對視。
霍嬌摸著溫溫熱的茶水,猶豫片刻,主動開口道:“那個,其實是我阿耶非要讓我來的……”
那青年道:“我曉得,霍老板看中我,想讓我做上門女婿。”
霍嬌有點不好意思:“你知道啊?”
她喝了一口茶:“我阿耶這個人一廂情願,你彆覺得是侮辱你就好。”
青年剛要說“怎麼會呢”,外麵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爆竹聲。
茶坊老板和幾個幫工娘子,都到門口去看熱鬨。
霍嬌也伸長脖子往下望:“好熱鬨。”
青年是讀過些書的,他道:“這時候,估摸著京城殿試放榜有十來日了,咱們永寧不是出狀元了吧?”
霍嬌突然想到什麼。
這頓茶吃得有點心神不寧,後麵青年人說什麼,她已經記不清了。
兩個人吃完茶,在老板那裡搶著結賬。
青年顯然十分滿意霍嬌,他特彆客氣,不願意讓霍嬌付賬。霍嬌卻是聽說他家中多子又貧寒,不肯讓對方白白增加負擔。
二人正拖拖拉拉的時候,霍嬌忽然聽見一個涼涼的聲音在背後道:“這不是霍娘子嗎?”
霍嬌扭過頭,看見不遠處有人孤身立於門外,薄唇輕抿,睫如鴉羽,正垂眸麵無表情地望著她。
霍嬌愣了好久,才確定眼前站著的人——是謝衡之。
幾年未見,他還穿著走前霍嬌給他買的鴉灰色長衫。個頭似乎又長了點,衣裳短了,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
霍嬌喃喃道:“啊……你怎麼來了?”
謝衡之忍著微怒,蒼白的臉上帶著冷笑:“哦,我不該來。”
那自然不能是不該來,霍嬌立刻氣短起來。
這謝衡之,乃是她父母故人的後代。她剛出生找人合八字,那人說謝衡之會旺霍嬌,霍老板一樂之下,口頭同他家結了兒女親家,想著將來能讓女兒富甲一方呢。
二人青梅竹馬,小時候一起玩過家家,都是要扮夫妻的。
再後來,謝衡之遭遇土匪,受了重傷,寡母不知所蹤。也是霍家父女花重金幫他撿回這條命。
謝衡之傷好之後,本來正值婚齡。他卻拒絕了同霍嬌成親,說要考取功名,再回來娶她。
那時候起,霍老板便對這樁婚事有些悔意。
他覺得謝衡之重傷之後性情大變,不似原本恭順,有些心高氣傲。定是看不上永寧鎮這小地方,更不把霍嬌放在眼裡。
霍嬌雖說傷心,但男未婚女未嫁,謝衡之除了是她未來夫君,更是她從小親密無間的玩伴。所以他說要離開永寧,她就把私房錢都塞給他,還按心裡盛京文人的模樣,給他做了幾件好料子的長衫。
謝衡之臨走那天,揣著這對父女先後塞給他的盤纏,神色十分複雜。
他低頭看著霍嬌,極認真地試圖去解釋:“阿姐,我知道你們覺得我奇怪,等我在汴京找到親人,再考取功名,一定會給你一個答複。”
霍嬌以為他臨走前,起碼會像家裡賣的那些話本子裡寫得那樣,說一句“我一定會回來娶你”,或者“等我”之類不值錢的承諾,誰曉得連這也沒有。
說不失望是假的,加上謝衡之離開永寧之後,音訊杳然。第二年鄉試過後許久,才慢悠悠來了一封書信,隻說自己還需參加次年的會試,暫不歸鄉。
當年指望他旺妻的窮小子,搖身一變就要成了官老爺。霍家父女自然是不再指望他能回來做上門女婿,送出去那點錢,也權當是廣結善緣了。
霍嬌也斷斷續續地,接受鄰裡們好心為她挑選的郎君。不過這些願意做上門女婿的男人,多少都有些不合心意。
霍嬌心裡忍不住拿謝衡之同他們作比較,不是矮了、胖了、樣貌醜了,就是窮扣。如今日這樣老實憨厚,又大方的,還真是叫霍嬌多看了幾眼。
所以兩人在掌櫃哪裡拉扯,霍嬌看他的眼神是帶了幾分好感的。
這些全被謝衡之看在眼裡……
說到底,她和對方的婚約雖然隻是口頭承諾,鄰裡間甚至都無人知曉。
但也確實沒有正式毀約。
如今,相當於她一個身有婚約的人,意圖紅杏出牆,被自己的未婚夫君當場抓包。
霍嬌感覺後背出了冷汗,啞口無言地看著對方。
謝衡之等了片刻,見對方不僅沒有解釋,還當著他的麵開始發呆,心裡更氣。
他咄咄逼人地質問道:“霍娘子是來相看郎君的?”
霍嬌身子一顫,沒敢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