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嬌捂住耳朵,她好像突然不認得謝衡之了,她很害怕聽見他說話。
然而,隔壁冷清的男聲,還是往她耳朵裡鑽:“怎麼,祝六娘子天人之姿,你不留給哥哥,舍得留與我說親?”
霍嬌渾身發抖,眼淚刷地流下來。
她不想繼續留在此處,這是謝衡之和他母親的事,他若真的不想給母親餘地,又怎麼會與她談論這麼久?她一個外人跟過來,還怕他受欺負,也是夠可笑的。
她一路失魂落魄往回走,心緒萬千。時而怪自己不該對婚姻大事猶豫不決,無德在先。時而又慶幸阿耶給自己留了這條後路,省去周遭人詢問的難堪。
她回到家,對比蘭家內城門庭熱鬨的大宅子,這件小院的確破敗,而且,她還讓他睡竹床。
李婆婆人不在,菜都溫在鍋裡。霍嬌捧著粗瓷海碗,自己盛了點飯,把紅燒肉搭在碗頭上,一口一口往嘴裡塞,吃完了,她覺得有點噎,又添了一大碗乾荔枝湯。
湯剛盛出來,霍嬌心神不寧,一口下去,燙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忽然特彆委屈,擱下湯碗,大聲地哭了一會。
她不知道謝衡之究竟是怎麼想的,她像一張白紙。而謝衡之心裡放著許多事,這些事,他一件都不告訴霍嬌。
她不知道他的恩師是誰,朋友有哪些,也不認得他同僚的夫人們。
不知道他生母是何人,兄長又是誰。
他說身邊的人早就知道他在故鄉已娶妻,可他明明就對母親否認了,究竟誰知道?
來了汴梁,她就像一隻金絲雀,每日在這小屋子裡吃吃睡睡,戰戰兢兢地揣摩他的情緒,等他回來。
她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她要回永寧。
那裡有她的家人,她的生意,有白牆灰瓦,也有長江東流去。
霍嬌擦乾眼淚,猶豫再三,還是給謝衡之留了一張字條。沒什麼好收拾的,她吃得飽飽的,帶著從永寧帶來的私房錢,大步出了門。
謝衡之從茶坊出來,見樓下有霍嬌愛吃的糕點,是現做的。老板指著一提包好的:“方才有個小娘子,付了銀子,東西又沒拿。要不你先拿這個,等她回來我再給她包上。”
謝衡之一愣,接過了包好的綠豆糕。
他沿街走了很久,路過書坊街的時候,門口幾名著裝儒雅的東家,與顧客侃侃而談。
他忍不住會心一笑,想到永寧鎮的日子,也想到霍老板。
情緒稍微平複,他折返回家。
推開門,霍嬌不在院中坐著。他便喚她:“阿姐?”
這時候李婆婆剛好回來,她怪道:“家主為何一個人回來了?娘子尋你去了。”
謝衡之還未會過意,皺眉看她。
李婆婆也沒多想,以為兩人走岔了:“方才奴去外麵,鄰居們都在說,官家的年輕妃嬪,生了個大胖兒子,怕出現上回那樣西州人騷亂的事兒,臨時將城門都關了!”
謝衡之道:“城門的確是要關了,其餘還不清楚。”
李婆婆目光閃爍:“家主,您說……楊大人會不會回來?”
楊大人便是謝衡之的恩師,他也陷入沉思,的確,這或許是個契機。
李婆婆沒再多言,想進夥房看看菜。
謝衡之在外麵,聽見她突然驚呼:“什麼人進來過?”
謝衡之進來,見夥房的小桌子上擱著一碗冷透的乾荔枝湯。
他食指蹭過碗沿上的口脂,是霍嬌。
“你說她尋我去,是什麼意思?”謝衡之問:“什麼時候出門的。”
李婆婆道:“你一出門,娘子便去了。她怕你吃了虧去。”
謝衡之心一沉,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又去臥房,果然見案下壓著一張白紙。
他抖開信紙,見上麵霍嬌娟秀的字跡,隻留下寥寥幾句話:
“謝衡之:展信佳,郎君與我雲泥,婚約作廢。
願郎君平步青雲,也願我財運亨通。霍嬌”
謝衡之盯著這行字,仔仔細細讀了好幾遍,才能夠確認那句“婚約作廢”的意思。
他咬著牙,顱中嗡鳴了許久,隱約猜到霍嬌是聽見什麼,產生了誤會。
他揣著信出門,囑咐李婆婆若是見到霍嬌,一定留下她,便風塵仆仆地趕往蘭宅門外的茶坊。
茶坊東家還認得他,問道:“客官是喝茶,還是落下東西了?”
謝衡之道:“我尋人,方才我隔壁是不是坐了個年輕娘子,大約這麼高,月白色衣裙,非常漂亮。”
東家對霍嬌印象很深,他見謝衡之情緒不對,猶豫著不肯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