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後半夜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不算很大,但極有耐心,打在衣服上,初時還隻覺得黏膩,漸漸就冷進皮膚,鑽進骨髓,變成了一根根看不見捉不住的針,細細地紮在每一寸骨頭縫裡。
老三就忍不住問,“要不,咱們明日再……”
“帝姬若是發了熱,今夜是生死關頭,”老大嚴肅地說道,“咱們今夜斷不能走。”
“可這雨這樣沒完沒了的下,”老二囁喏著,“也難熬啊。”
“若是帝姬有了閃失,咱們跟著殉葬,難不難熬?”
老二老三就驚呆了。
殉葬是遼人的規矩,不是他們的!
也不該是他們的!
他們跟著大哥坐在這裡祈福,原沒認真想過殉了公主的事,他們隻是吃飽穿暖,坐在外麵嚷一嚷罷了!怎麼真就到了門檻上,真就要走到那一步!
他們倆同時打了個哆嗦,然後就開始沒完沒了地哆嗦,連同鼻子,牙齒,下巴,一起抖動起來。
“帝姬,帝姬!”那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臉,連同淚水鼻涕一起稀裡嘩啦流下去,“藥師琉璃光如來在上!日光遍照菩薩在上!月光遍照菩薩在上!”
他們念了一段在家聽母親念過的經,又念了一段聽祖母念過的經,最後實在念不下去,老二就也忍不住帶了哭腔,“咱們的心夠誠了呀!”
“不誠,不誠!”趙儼咬咬牙,“咱們連頭發都不曾割!”
說割就割!
先割頭發,再割手臂,要是帝姬還不醒,嗚嗚嗚嗚嗚嗚看誰先割臉呢!
“神佛在上!”趙儼大喊了一聲,抓住那短刀,猛地就向著自己的發髻割去!
這段故事有點神異,大家聽的時候表情也很迷離,但趙儼很自豪。
“正因為我割了發!”他自豪地指指自己禿了半邊的腦袋,“帝姬醒了!”
這個發型雖說怪異,但有了這樣的曆史,那就不僅是趙四自己忠義節烈的證明,也是他趙良嗣家滿門忠烈的證明了!
據說後來他家的娃子們未束發前統一要留這個半邊頭,娃子們是都覺得醜爆了,但醜爆了和緊跟帝姬腳步相比,不值一提哇!
所以除了趙家之外,其他兩家也跟著留了起來,直到有一天趙鹿鳴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小內侍也開始剃起了半邊頭,才突然一個大驚失色
“咱們打了敗仗嗎?!”
不知什麼時候,雨忽然停了。
後殿門前的屋簷下,帝姬裹著厚厚的鬥篷,正站在那裡。
天蒙蒙亮,下過雨的靈應宮像是起了一層藍紫色的薄霧,將一切都隱在霧中,隻有那個披著銀灰色鬥篷的身影,清晰而明亮地站在台階上,如同一頭白鹿,昂首俯視著它的領地。
“我在傷病中原本昏昏沉沉的,”她望向他們,“聽到你們的禱告聲,就醒了。”
趙儼的熱淚一瞬間落了下來,但老二和老三已經哭出了聲。
“不過,”她說,“這畢竟是神霄宮。”
三個高堅果哭聲停了,有些迷惑地看著她,她就不得不把話說得明白些。
“我教你們些神霄派的經書,你們須得細心學了,”她說,“比方說我遭了此難,你們可以請月光大方大明大成大定降炁入符,而不是喊月光遍照菩薩!”
佛道之間的戰爭也就罷了,大部分也僅限於互相對噴一下,回頭各自杜撰出一本新經書,編排對方的神仙,然後繼續對噴——外國人的宗教戰爭可厲害!
人家能為兩個指頭祈禱還是三個指頭祈禱打得血流成河呢!
三個高堅果的臉一瞬間就紅了,很有點羞愧,被送回屋子洗個熱水澡喝個薑湯換身乾衣服躺在被子裡時,三人還要時不時打個噴嚏,懊惱一聲,“怎麼就喊了半天的佛菩薩呢!”
那下回彆喊出聲了,偷偷喊?
他們回去都感冒了,可心裡熱乎乎的,感覺熬這一夜很值得,他們當初被家裡推著,上了帝姬的船,現在則是更進一步,為帝姬立了大功!
隻要這份功勞在,就有他們的一口肉吃!
現在帝姬被數量減少很多的內侍和宮女圍著,桌上擺的碟碗也少了很多,大家就很羞愧,偷偷地抹眼淚。
“昨夜不曾察覺,”季蘭哽咽道,“到底叫幾個賊子卷走了幾袋山貨,帝姬最喜歡喝的羹也熬糊了。”
她喝了一口帶糊味的羹,又喝了一口,“好喝。”
幾個女童就哭得更厲害了。
“先不要哭,”她說,“南鄭縣府何在?”
南鄭縣府內,縣令柳景望已經哭完了。
他先是故作鎮靜地給家產分了分,田地是不用分了,那東西八成要抄沒,家裡的銀錢雖不多,布匹卻還有幾匹,銀錢讓夫人帶回娘家去,連同孩兒一起,早早地坐上馬車,嗚嗚哭著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