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殺你,”朝真帝姬很和氣地看著她,“我放了你走,好不好?”
屋子裡像是靜得連呼吸都凝滯了。
“為什麼?”
“你刺了我一劍,我已經流了一次血,”帝姬說,“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流血竟然這樣疼,我不願你也受同樣的苦。”
她就坐在門口的墊子上,穿著最尋常不過的道袍,臉色還能看出有些失血後的蒼白,可是眼睛卻明淨得像九月裡的天空一般澄澈。
她說出了這樣天真到荒誕的傻話,王穿雲驚呆了,心裡翻滾著又氣憤,又輕蔑,又憐憫,又後悔的東西,這些酸澀而痛苦的情感混在一起,忽然就讓她歇斯底裡地哭了出來。
“你怎麼這樣天真!這樣笨!”她哭道,“你知不知,多少人因你,血都流儘了!”
有一雙手輕輕地拉住她的手,將一塊香香的帕子塞進她手中。
“我確實是很笨的,許多事都想不明白,”帝姬輕輕地說道,“我也隻是一個小女孩兒啊,你同我說了,我就明白啦。”
曹福在外麵冷冷地聽,臉上什麼神色都沒有。
直到趙鹿鳴將這個“考驗”安排明白,離開囚室後,這個老內侍才緩緩跟上。
他的眉眼都垂著,也並沒有開口,可她就是能意識到,他是有話要同她說的。
“中官?”
曹福低頭,行了一個禮。
她走上後殿的台階,揮揮手,那些內侍和宮女自然恭順地退下了。
“中官有事教我?”
“老奴已是陳朽無用之人,當不得帝姬這聲‘教’,”曹福說,“老奴隻是覺得,帝姬似有些心急。”
她忽然一愣。
“中官何有此言呢?”
“老奴冷眼瞧著許久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瞧著了什麼?”
“老奴不見稚童,隻見帝姬麵似菩薩,心如金石,”曹福說道,“帝姬日日夜夜皆是如此,豈不疲累?當徐徐圖之,才是正理。”
帝姬心裡藏著什麼樣的秘密,曹福是看不出的。但他年歲已高,這一輩子閱人無數,眼力還是有的。
他知道尋常公主是什麼模樣。
雖說後世詬病,大宋公主比不過漢唐公主的地位,但那隻是與古人作比,與今人作比又如何呢?宮中的內侍宮女們都會覺得,公主們的地位仍然是超然於眾,是無數人隻能仰望的貴人。
大多數乖巧的公主,乖巧一麵也隻是對著官家、娘娘、駙馬罷了,她們被內侍和宮人照顧長大,對著下人自然是很放鬆的。
放鬆,且有一點驕縱,因此非常真實。
而朝真帝姬至今沒有露出她真實的一麵。
她對上趙良嗣送來的三個孩子,是威嚴下的一點脈脈溫情;對上縣令和縣尉,是恩威並施的拉攏;對上道官李惟一,則是耐心周旋後突然發難,砸碎了他那一身的軟骨頭;對上西城所的宦官更是冷酷無情……甚至那封奏表,分明是要讓李彥也見見血!
她這樣的一個人,對宮女也不會發脾氣,隻是那些背叛過她的宮女,她也絕對不會再寬恕她們,令她們回到自己身邊。
現在她來到一個敢拔刀刺殺她的女荊軻麵前,又用上了這樣一副天真清澈的麵孔,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她在非常急迫地攫取權力,甚至不顧及朝臣可能的異議和李彥更有可能的報複。
如果她隻是想過得舒服點,她根本不需要這樣大費周折,她有官家親封的頭銜,在興元府隻要安穩待著,就一點風險都沒有。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她從汴京折騰到這裡,還不知疲倦,捂著未愈的傷口,抓緊時機攫取權力。
而她這個年齡的姊妹們,甚至還有些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幼弟,那是手上破了一點皮都要疼得大呼小叫,必要母親好好哄一哄才肯收了眼淚的。
所以,她圖什麼?
“中官這樣看我,”帝姬聽完曹福的話後,沉默了一會兒,“你又為何出宮隨我至興元府呢?山高路遠,中官年事已高,不嫌苦累嗎?”
曹福就笑了,“若是宮中待得安穩,老奴豈會來這裡受累?帝姬慧眼,老奴不過是條故作玄虛,隻想謀個安全去處的喪家之犬罷了。”
“曹翁,”她笑道,“我亦是如此。”
她也是一樣,也是一條被迫逃出故鄉的喪家之犬。
可她不甘心,她總得回去,哪怕千難萬險。
隻要她不死。
她就永遠不會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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