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宗穎說,“這個兒確有耳聞。”
老人點點頭,“西軍精銳能如此,靈應軍如何不能?”
“靈應軍軍紀嚴明……”
“此皆帝姬之功,”宗澤忽然嚴肅起來,“我雖非戎馬出身,卻時時警惕,不能叫這支精兵毀在你我手上。”
士兵是有情緒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家庭,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願望。
說來很神奇,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但大宋就一直沒這麼想過。
哪些人有榮譽感,哪些人沒有榮譽感,他們的糧餉夠他們的家人過什麼生活,他們的旬休夠不夠他們回家過幾天舒服日子,他們的獎金又能支撐他們走到哪一步。
好像沒有人想過這些事,所有人都覺得隻要按規矩給他們錢,他們就能按規矩辦事。
再後來從皇帝到太監,再到將帥們又覺得即使他們這些貴人不按規矩辦事,士兵們依舊會按規矩辦事,比如說糧餉發一個月,不發一個月。理由五花八門,反正上麵的人吃喝嫖賭樣樣要錢,樣樣隻管克扣士兵的。
結果沒想到,士兵們建立了新的規矩。
靈應軍的錢,帝姬一直是自己節衣縮食也要發的,從不虧欠半點。
但這還不足夠,靈應軍離家這麼久,屍山血海裡滾了幾個月,神經繃得緊緊的,手裡卻還握著大筆的犒賞。
經書是很好,但對著同袍的屍體,你讓他們天天在營裡念無量萬壽帝君是念不出快樂的。
久而久之,這群信仰並不熾烈,卻格外思鄉的道士自然就要出門找地方宣泄,把錢宣泄光了,他們的士氣也就跟著精光了。
糧食不多,不夠這麼多人去磁城。
河北不知道打成什麼樣,他也不能寄希望於在磁城征糧。
與其讓這五千士兵,再加五千民夫一起餓著肚子趕路,不如給這些新兵一個榜樣。
說到底還是太原沒糧食,但宗澤不說。
這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傳奇。
晨光剛剛灑在太原城頭,已經有婦人忙碌在田野上了。
她們心裡被各種要做的事填得滿滿的,以至於在白鹿靈應宮的旗幟已經離得很近時,她們才察覺到。
“那些小道士要走了麼?”這樣的聲音立刻在田野上傳開。
“我還想請他們替翁姑做一場法事!”
“隻要三斤粟米,不貴的呀!”
“他們怎麼一群往南走,一群往東走的?那些往南走的人是要去哪?歸鄉?”
“歸鄉?”
這個詞被念出口,如楊花一般飄飄灑灑,灑在了許多注視這一幕的人心裡。
那其中有隨宗澤來援的靈應軍,他們與家鄉分彆的時日並不算久,口袋裡也沒裝進幾個錢。現在見了同鄉將包裹紮起來,帶著他們豐厚的犒賞,興高采烈地往興元府奔,那就彆提多羨慕了。
“要是咱們能早些被靈應宮選中,咱們也在這一批裡!”
“你可聽說了,他們每個人都得了好幾千的賞,有好些還過萬了!還都是明晃晃的銅錢!”
明晃晃的銅錢帶回蜀中去!價值立刻就翻了十倍呀!
能蓋什麼樣的房子,能租什麼樣的地,是不是還能再買一頭牛犢?那是個什麼光景!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家的婦人從此揚眉吐氣,他家的老人坐在村口聊天,那嗓門都要高上幾分!
跟隨宗澤準備南下的靈應軍士兵就暗暗下定決心,也要賺這樣多的獎賞,也要像他們的前輩一樣老老實實攢起來一文不花,帶回家去同妻兒老小過上更好的日子。
友軍士兵也有人站在路邊注視著這一幕,心情就複雜得多。
他們的錢花哪裡了?
他們不信自己的將帥,不信自己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更不信自己戰死後,口袋裡的錢會被完整無損地帶回妻兒身邊。他們按著舊例在戰場上討到賞,立刻就在下一個城鎮花個精光,錢袋裡空空蕩蕩時再回到營中,兩眼發直地躺在臭烘烘的榻上,想著自己這糟爛的人生。
現在忽然見到這樣一支軍隊,再聽說關於那些人的傳言,那些活著的士兵可以幸福地歸鄉,陣亡的士兵也各有一筆錢會被帶回給他們家屬。
這些站在路邊,嘴裡嚼著草棍的士兵就不是羨慕,而是有些嫉妒了。
“怎麼他們就這樣好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