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朱翊鈞一臉沉思地從慈寧宮走出來。
方才這番作態,總算是安撫住了李太後——甚至說是趁虛而入,暫時性地成為了李太後的依靠。
也從她嘴裡逼問出了答案。
令他意外的是,陳太後被趕去冷宮,竟然真與李太後無關。
甚至於,根據李太後說,她從未針對過這位姐姐。
方才那種情況下,以自己對李太後的了解,她不會說謊。
那看來是彆有因由了……
或許,還是得從陳名言口中挖點什麼出來。
昨日他還不明白從陳名言那一番舉動,是什麼緣故。
方才他回想起來,分明是在向自己表態。
希望他是知道些什麼,否則不知道陳太後的想法,太過被動。
等殺完人也得說服這位嫡母才是,否則沒有皇帝與兩宮一同下詔,還真不一定能罷免了高拱。
最好是能對症下藥,明白其所需。
哪怕退一步,也要知道知道根底,才好決定是讓其安度晚年,還是居長樂宮,做個靜慈仙師,又或者憂思成疾,數年後鬱鬱而終。
朱翊鈞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回到了乾清宮。
……
用過晚膳,朱翊鈞一邊翻閱著錦衣衛留備的檔案,一邊耐心等著陳名言。
朱希孝將一應有關陳太後的文字,全數送了過來。
卷帙浩繁,一時半會根本看不完。
張宏在一旁掌燈,突然聽到皇帝的聲音“張大伴,聽聞我母後陳被打去冷宮前後,陳洪跟馮保鬥得很厲害?”
習慣了這位萬歲爺一心二用,如今的張宏都是隨時準備著問話。
他輕聲回道“萬歲爺,是有這麼回事,奴婢聽說,二人差點在司禮監的值房大打出手。”
朱翊鈞一怔,東廠提督和司禮監掌印大打出手,什麼武俠片場景。
他好奇道“這麼不顧體麵?”
張宏解釋道“積怨過深。”
“有裕王府的舊怨,也有宮中的新仇。”
“當時是因為,陳洪為了討好先帝,進獻美人,還沒等見到先帝,被馮保借口似染疾疫,帶著東廠的人全給處置掉了。”
朱翊鈞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來,都說陳洪、孟衝用美人迎合先帝,那馮保有沒有?
有疑惑他就直接問了出來。
張宏斟酌了一下,謹慎開口“馮大璫是依靠李娘娘的,怎麼會進獻美人分薄恩典。”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獻上美人,誕下龍子怎麼辦?
本來先帝就倆兒子,還都是李太後所生。
十拿九穩的事,馮保是李太後的人,豈會平白生事端。
至於陳洪孟衝等人……依靠的正宮顯然是不能生育的,哪裡還有這些顧忌。
朱翊鈞點了點頭,聽懂了。
他接著問道“隻是陳洪和馮保在鬥嗎?背後有沒有……”
為尊者諱,他沒有直說。
張宏沉吟片刻,措辭了半晌“陛下,內廷鬥爭,總歸是要看身後的人,就算沒親自下場,大家都惦記著。”
隱晦的意思,就是哪怕李太後沒下場,馮保畢竟是她的人。
下麵鬥來鬥去,總歸還是要把賬算在上麵的人身上。
朱翊鈞歎口氣,他就是擔心這個。
若是為了什麼尊號、權勢這些東西,那怎麼都能談。
就怕是有什麼仇怨、執念在裡麵。
朱翊鈞正在沉思,這時,蔣克謙從外間走了進來。
“陛下,陳名言求見。”
朱翊鈞回過神。
他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說罷,起身伸了個懶腰。
示意張宏將桌案上的密檔收攏起來。
張宏麻利地收拾好,抱在懷中,悄然退了出去。
……
陳名言亦步亦趨跟在蔣克謙身後。
他嘗試著跟這位錦衣衛同僚套個近乎,卻隻得到一言不發的回應。
心裡更是惶恐之極。
今日宮廷內外發生的事,明麵上都默契地沒有談及。
但隻要身份夠的人,便明白事情影響何等之大。
皇帝現在隻怕,已經惡了他們陳家了。
“陳千戶,陛下在裡麵,直接進去便可。”
蔣克謙的聲音打斷了陳名言的思緒。
陳名言謝了一聲,便轉身往裡走進。
進殿之前,渾身被摸了個乾乾淨淨,連錦衣衛標配的鞋都給他換了雙,顯然不信任到極點。
走在略顯空曠的殿中,陳名言隻覺得格外忐忑。
到了近處,才看到禦案上坐著一位少年帝君。
略微瞥了一眼,不敢多看。
陳名言快步上前“錦衣衛千戶陳名言,拜見陛下!”
朱翊鈞抬頭看向這位千戶。
他緩緩放下手中書稿,疑惑道“陳卿,你們家都準備造反了,為何還行如此大禮?”
陳名言心臟陡然停跳一拍。
他顧不得快要停滯的呼吸,連忙出聲喊冤道“陛下!我陳家儘受皇恩浩蕩,謹慎敏微,如履薄冰,不敢有半點逾越!”
“陛下何出此言!”
朱翊鈞搖了搖頭,懶得去看他“哦……陳千戶還想安撫朕,準備雷霆一擊。”
陳名言再經受不住壓力,終於敞開窗說話“陛下!太後此舉,陳家概不知情,還請陛下明鑒!”
既然不繞圈子,朱翊鈞也不再施壓。
他直接問道“你這廝,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同甘共苦,哪裡是一句話就能撇開的。”
太後現在占上風,怎麼不去抱大腿,怎麼反而給朕拋媚眼?
陳名言澀聲道“太後不能育,但我陳家,人丁還算興旺。”
這話直白到了極點。
他也看得明白,陳太後這做法,無論她多麼儘享殊榮,陳家最後,總歸是要遭殃的。
如今的表態,是為了自救。
朱翊鈞心中認可了這個理由,卻還是嘖了一聲“原來是分投下注。”
他等了一會,沒等陳名言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由好奇看向下方跪著的這人。
突然之間,陳名言猛地在地上叩了三個頭。
堅定道“陛下這般想,事出有因,臣無可辯駁。”
“臣願為陛下剖心挖膽,肝腦塗地,以將功贖罪!”
“若是陛下天恩浩蕩,以為臣微末之功足以贖罪,隻盼陛下念及臣將我陳家滿門抄斬時,留我這一房數人性命。”
“若是臣微末之功,不足以贖罪,便是我陳家自尋死路!”
“臣,絕無怨言!”
朱翊鈞默然。
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多少是寄希望於這位陳太後之弟,是懷揣著底牌來的。
哪怕是利益交換,挾恃談判呢?
可惜,交底之後,赫然是一窮二白。
至於是不是分投下注,如今還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朱翊鈞歎了口氣“起來吧。”
“先給朕說說昨日你向朕表態是怎麼回事,若是察覺到什麼,如何不早說。”
陳名言仍是跪地不起。
他一五一十道“臣隻是察覺到,陳洪一再打著陳太後的旗號,在外做事。”
“臣隻是一心想讓此人安分一些,不要給我陳家招來禍患。”
“向陛下表態,隻是想與陳洪之流劃清界限。”
“至於太後……臣當真沒料到。”
朱翊鈞皺眉。
你要是什麼都不知道要你有什麼用,差你一個錦衣衛千戶嗎?
他追問道“沒料到?這可不像一家人。”
總歸是親族,難道一點不顧你們這些人的生死?
陳善言直起身,麵色複雜解釋道“陛下可知,陳太後隆慶三年被遷居彆宮?”
朱翊鈞點了點頭。
陳善言露出難堪的神色“先帝一度有廢後之意!”
朱翊鈞麵無表情。
他聽明白了陳善言的意思。
遷居彆宮,本就是廢後的待遇,世宗的張廢後,便是“廢居彆宮”。
先帝登基三年,便將陳氏趕去了彆宮,等風議一停,時機一到,就是廢後——奈何先帝死得快。
這意味著,陳太後這兩年半,都是在隨時被廢的提心吊膽中度過。
那麼對於這些為先帝開脫,平息禦史風議的母族,恐怕,也隻有滿腔的怨氣。
朱翊鈞緩緩歎了口氣,問道“那麼以你所見,我那母後陳,是想要什麼?”
權勢名位可能性不大,難道是泄憤?
可先帝都去了,總不能記恨先帝,想偷偷戮屍解氣吧?
腦回路稍微正常應該都不至於這麼瘋。
陳名言頓了頓,斟酌了半晌,生怕說錯話“陛下可知道,臣的妻,正是德平伯的女兒。”
朱翊鈞點了點頭。
德平伯就是前幾天他登基前剛死的那個國丈,也是先帝原配的父親。
也就是說,陳名言是先帝的連襟。
陳名言繼續說道“所以,也偶爾能聽聞一些宮廷傳聞,尤其關於子嗣的。”
鋪墊完之後,陳名言才終於說到重點“嘉靖四十一年,彼時二位太後皆孕,次年,李太後生陛下,陳太後未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