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欺天大罪啊!”
又是一陣喧鬨。
突然,禦階上的屏風被撤了開來,群臣見怪不怪。
皇帝一臉失望地看著賈待問“坊間傳聞?”
“據說?”
“賈卿,朕此前才疑慮了這種事,二者奏疏有出入時,朕該以何為主。”
“總督王卿,言十二萬石顆粒無損,是有十二萬石糧食在船上作為‘明證’。”
“給事中張卿,言三千二百石損失殆儘,卻隻是‘坊間傳聞’、‘據說’。”
“這叫朕何所從?”
賈待問麵色一變。
連忙開口解釋道“陛下,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
朱翊鈞搖搖頭“賈卿,朕沒有不讓言官奏事,但既然這種地方上的事,朕鞭長莫及,你們就不能體諒一下君父,去探查一番‘明證’再上奏嗎?”
不知這話是不是提醒了某人。
栗在庭突然也出列道“對啊,賈給事中,怎麼王總督和張給事中的奏疏同時到的,張給事中還能反駁王總督?”
“是未卜先知,還是偷窺奏疏?亦或者,乾脆是王總督身邊有什麼不乾淨的人?”
“我朝的封疆大吏,這般赤身**的嗎?”
朱翊鈞朝栗在庭投去欣賞的目光。
明裡就算了,暗裡還是得賞他點什麼。
近海海運這事,不是沒有由來的。
雖說風暴、觸礁等事風險極大,但總不能因噎廢食。
此前高拱當權的時候,就一心想開海,順帶把近海海運的事也做了。
就有了王宗沐《條陳海運十二利》這事,而後授意王宗沐試行,也是高拱向先帝請的旨。
如今朱翊鈞接收了高拱政治資源,此事自然也接了下來。
繼續嘗試海運,既是時代的需求,也是為了動漕運所做的準備工作。
等海瑞動兩淮漕運,難免不會出亂子,屆時,海運多少也能臨時做個備用。
免得被人用“大局”脅迫。
栗在庭助攻後,賈待問就要反駁。
但首輔張居正突然出列,接過話茬“此事我也記得,先帝下詔試行時,應當令工部隨行了吧?”
朱衡突然被點到,有些怔愣。
想了好一會,才道“有二名主事全程跟隨,但沒聽聞有什麼傾覆之事。”
他遲疑道“不過臣以為,即便有傾覆,也應當繼續探索海運吧……”
眾臣看了一眼這技術官僚,敢情還沒明白在爭論什麼事呢?
這哪裡是技術問題,這是政治問題。
要是走海運,那漕運怎麼辦?
這可是百萬漕工衣食所係,不是行與不行就能定下來的。
王宗沐真是不當人子,好好一個漕運總督,挖自家牆角。
禮部張四維出列,打著圓場道“如今實行海運,好比在北方嘗試種植水稻,起初應少量試驗,觀察是否適應當地的氣候條件,再逐步推廣。”
“同樣道理,河運與海運的長期與短期適宜策略,也應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掌握。”
朱翊鈞深深看了一眼張四維。
口中讚道“卿老成持重之言。”
心中卻暗自警惕,如今的鄉黨以晉黨最甚。
但南直隸的鄉黨也不容小覷,後世的浙黨、東林黨,都是從泛南直隸鄉黨分流出去的,可見勢力龐大。
如今若是泛南直隸鄉黨,與晉黨合流,事情就不好玩了。
朱翊鈞又看向王國光“王卿,戶部什麼意思?”
王國光早有準備,沉吟片刻才道“之前科道官員提議表彰海運的功績時,我們曾指出,長遠來看,依賴河道是根本,而海運是應對當前緊急情況的手段。”
“我們則認為,鑒於海運風險難料,應當先熟悉這條路線,以備不時之需。”
“所以,戶部提議,不妨在元年,適度再度增試海運之行。”
朱翊鈞點了點頭,沒表態。
麵色溫和看向張居正“元輔,內閣這邊怎麼看?”
張居正瞥了皇帝一眼。
還是開口道“南直隸言官所言,隻是傳聞,難以深入追究,但對於敢於擔當的官員,應從寬處理,以觀後效。”
“更何況,海運涉及人數眾多,包括來自幾個省份的人力,曆時數月,穿越三省,參與其中的官員、守令、守備以及水手等數百人,若有沉船事件,不太可能隻有言官提起。”
“那三萬兩白銀出自淮庫,有賬可查,雇傭的人力船隻也有明確記錄,陛下,不妨令戶部協同都察院,通過巡按禦史進行核查。”
“至於海運之事,臣以為王尚書所言,是謀國之論,內閣附議。”
朱翊鈞點了點頭“那卿稍後奏擬到司禮監。”
二人三言兩語,就將此事定了下來。
賈待問臉色陰沉,這皇帝,可比先帝難糊弄多了。
這就罷了,還有當朝首輔助紂為虐,真是國將不國!
他回到班列,不著痕跡看向張四維一眼,隻得了一個搖頭的回應。
呸!拿了好處就象征性出力,早晚你晉黨也得試試這滋味!
心中發泄了一通,無奈隻能與幾位同僚交換眼神,示意從長計議。
賈待問本以為事情到這裡,也就夠了。
連連針對兩淮,所謂事不過三,接下來應該沒他們什麼事。
但……
內閣次輔高儀,出列道“內閣收到數份彈章,人證物證俱有,擬下三法司共審。”
他拿出幾分奏疏,供朝臣傳閱。
自己則看著刑部尚書王之誥、都察院都禦史葛守禮、大理寺卿陳一鬆三人。
開口道“是關於兩淮都轉鹽運使,王汝言。”
“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勾結鹽商、克扣稅款等凡十二條罪狀。”
“案犯已被收監到漕運衙門,人證物證俱在北鎮撫司。”
“三位,你們看誰來辦這案合適?”
賈待問、張道明、畢鏘等近十人,紛紛不約而同看向海瑞,麵色狂變!
刑部尚書王之誥搖搖頭“兩淮鞭長莫及,刑部手上案子多,就不去人了。”
“不妨下南直隸刑部,配合都察院禦史調查。”
這種涉及到官吏的,一般是都察院主導。
刑部授權給南京刑部,倒也合理。
大理寺卿陳一鬆還未發言,張居正搶過話頭“南京的大理寺致仕數人,尚未補缺,恐怕不便這樣。”
大理寺少卿陳棟一臉自信出列“大理寺少卿棟,願領此職。”
皇帝欣慰開口“陳卿果是當仁不讓,那便陳卿吧。”
宛如唱戲一般,各自有各自的台詞,眨眼之間就將事情定了下來。
朝臣哪裡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此前吹風,要動兩淮鹽政,本以為還有時日準備,誰知道內閣不聲不響,就拿下了一名兩淮都轉鹽運使!
這是蓄謀已久啊!
分明是早就給人拿下了,就等著海瑞入京,今日海瑞一上廷議,就立刻把這事拿出來稱量。
眾人越過葛守禮,目光死死釘在海瑞身上。
果不其然。
隻見葛守禮也看向海瑞,頷首道“督理兩淮鹽課兼理河道,是僉都禦史海瑞職責。”
海瑞一步踏出,朝著皇帝,一臉剛毅肅容“職責所在,臣必辦好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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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漕運總督王宗沐條陳漕宜四事一、恤重遠之地。漕運惟湖廣永州、衡州、長沙,江西贛州四府道路極遠且險,議將漕糧一十萬四千七百八十三石八鬥,每歲坐準改折。直隸蘇州、鬆江、常州、浙江嘉興、湖州五府糧數過多,議每歲照白糧之多寡分攤改折十萬石。如河南、山東,坐折例派撥無單無船之衛所輪流歇運,以示優恤……
注2總督漕運都禦史王宗沐奏報海運抵岸。言“海運不行,已百六十餘年。臣前任山東左布政使時,因膠河之議,詳考前代沿革始末,與其必可行者,條陳十二利。時,群聽驟聞,相顧疑駭。其後,科臣建白,撫臣試行,皆符臣言。事果不謬,因獲上聞,定擬今歲通運。臣適又叨官漕司,規度發行。茲者,六幫無失,相繼抵岸。天下臣民,始信海運可行。以此與河漕兩途並輸,誠為國家千萬年無窮之利。”報聞。
注3先是南京戶科給事中張煥,論總督漕運,王宗沐六月內飛報海運米十二萬石,於某日離淮安,次天津,抵灣,粒米無失。比聞人言嘖嘖,鹹謂海運八舟米三千二百石,忽遭風漂沒,渺無影響。宗沐蓋預計有此,令人齎銀三萬兩糴補。
以上三注——《明神宗實錄》前一為隆慶六年七月、後二者為十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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