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皇帝在西苑的日子,莫名其妙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還未親政,先享受內退生活。
上午去文華殿經筵,跟經筵官們探討經學。
會後則是與幾位輔臣學習政事。
午膳則是要麼在文華殿,與諸位輔臣參食分膳,要麼則回到西苑,與兩宮共膳。
下午則是學習騎射。
穿插一些課後作業,或者練練字。
傍晚後則會處置一些奏疏——大部分還是內閣跟兩宮處理,隻有少數會送到萬壽宮來。
主要是關於王宗沐、海瑞這一類兩淮的奏疏。
以及京營顧寰也會越過兵部,直接給他上奏。
其餘還有一些關於新學府、工部朱衡造船、張楚城在湖廣發來的奏疏等等。
事物不多,半個時辰就能處理完。
晚膳後,則是會繞著西苑運動一番,學學遊泳、打打拳、射射箭之類的。
等天徹底黑下來之後,就會回到萬壽宮,洗漱就寢。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自從西苑熱鬨起來之後,想麵聖的人也愈發多了起來。
得知內廷清宮,遣散了不少宮人,便有不少勳貴想送家生子和婢女進宮。
朱翊鈞自然不能照單全收,才清理了一番,哪裡能又亂收人,更何況還是身邊的。
最後一番斟酌,隻留下了少數幾人。
譬如成國公府上一片心意,送了兩個三服內的庶出子,為示信重,自然沒有趕回去的道理。
還有吏科都給事中栗在庭,將自家侄子都扔進了宮,朱翊鈞在嚇了一跳後,開恩讓那小子再耕耘了幾日,勉強同意送去了淨房,算是代餐。
其餘還有兩位國丈家,給兩位太後送了幾名宮女,也照單全收了。
這隻是政治信號,其餘勳貴想送都沒這個資格。
值得一提的是,朱翊鈞覺得騎射的場地,設在宣治門外有些遠了,便想改到紫光閣前麵的平台,結果引來無數反對的聲音。
說是皇帝經筵禦射,都應當在眾臣視野下進行,否則容易造成君臣隔閡。
朱翊鈞本是想追憶一番武宗皇帝在此處檢閱親兵的風采,見反對聲音過大,無奈隻能作罷。
但由於路途稍遠,為了更加合理地安排禦射課業,朱翊鈞不得已,從陪練的京衛武學子弟中,挑選一些出色之輩,作為近衛,來往內宮與西苑。
京衛武學是勳貴學院。
得勢的勳貴有蔭官,大多看不上京衛武學。
所以京衛武學大多是些破落勳貴,吃過苦的破落戶,總體質量相對來說沒有那麼廢物。
也算屎裡淘金了。
但此舉同樣引來朝官的不滿。
認為這是幸進之道,於國家有害無益。
可惜皇帝居住在西苑,這些奏疏入不了皇帝的耳。
此時吏科都給事中栗在庭,挺身而出,言稱內臣隔絕內外,又有勳貴環繞,蒙蔽聖聰,不是長久之道,勸誡皇帝親賢臣,遠小人。
朱翊鈞聽了之後,勉為其難,聽從了這位直臣的諫言。
而後又下詔。
防止內臣、勳貴隔絕內外,不再用內臣傳話,特以翰林學士值萬壽宮,交通外朝。
又以翰林院編修陳經邦、翰林院檢討沈鯉隨侍左右。
同時,拔擢隆慶四年進士中優異者。
授鄭宗學為直文華殿東房中書舍人、授鄧以讚為中書科舍人,值萬壽宮文書。
朱翊鈞親文臣,遠宦臣的拳拳苦心,得到了朝臣們的認同,幾日後,朝臣們便彈劾陳經邦、沈鯉等人阻隔奏疏,阻攔朝臣麵聖。
隨後,內閣也上奏,疏請皇帝廣開言路。
翌日,上禦文華殿講讀,出禦書盈尺大字,賜輔臣居正曰“柱國”,儀曰“師保”,調陽曰“輔政”,博曰“碩德”。
嗬斥陳經邦、沈鯉等人隔絕輔臣,親諭內閣輔臣,麵聖不必通傳,直入西苑。
輔臣謝恩,諸臣皆言,陛下乃納諫之君。
同夜(戊戌日),望夜月食於時,陰雲不見。
翌日,又有流言四起,言稱此前有星辰異象,如今又有月食作祟,或許是什麼征兆。
也有人借此,請求赦免胡涍等人死罪,換取天意寬恕。
隨後,都給事中栗在庭,奏曰
陛下聖德日新,聖功日起,雖周成王弗能及,宗廟、天地豈不愛也?
星異月食,不過萬物運轉之現,天行有常,非奸人、流言、讖緯可撼。
伏望陛下善承綏祐之休,益勵憂勤之誌。聖心既定,真念不岐,邪謟之徒,奸無繇售,則奚啻弭災消變已哉!
……
朱翊鈞拿著栗在庭的奏疏,忍不住讚了一聲“好一個聖心既定,真念不岐。”
栗在庭坐在皇帝對麵,屁股蹭了個矮凳,笑道“這是受陛下德言‘不忘真心’所啟發。”
兩人此時正在萬壽宮的偏殿中,對座飲茶。
當然,說是對座,栗都給事中半蹲著的恭順模樣,顯然不太自在。
朱翊鈞看他這樣子,忍不住調笑道“現在外朝可都在說,栗卿現在有嚴嵩的風采。”
皇帝隻是調笑,但栗在庭卻聽進去了。
他鄭重起身,肅然道“陛下,臣有話說。”
朱翊鈞難得見到栗在庭這模樣,遂危坐起來,示意他請講。
栗在庭表情極為認真道“陛下,嚴嵩是奸臣,也是能臣。”
“能臣,是嚴嵩自身才智高絕,才有此一得。”
“而身為奸臣之事,不是嚴嵩一人能決定的,乃是世廟有所需,嚴嵩有所求,二人共決之。”
“世宗所求不在百姓,才有嚴嵩逞奸,若世宗真念不岐,一以貫之,嚴嵩或不失為賢臣。”
“張璁與嚴嵩,根本之彆,在於世宗,請陛下明鑒!”
朱翊鈞不由上下打量這位內外都暗諷的“嚴嵩再世”,他本是覺得用得順手,又能壓製住,嚴嵩也無妨。
卻沒想到,此人竟然是抱著這種覺悟來的。
朱翊鈞板著臉,佯道“如何敢當麵貶損朕的皇祖父!”
栗在庭請罪一禮,口中卻毫無自覺“陛下,非是貶損世廟,隻是用世廟與陛下對比,高下立判,才顯得有些不敬。”
“如今陛下,斯保命凝圖,迓無疆之休,有純一之德,陛下大放異彩,自然顯出世廟潛光隱耀。”
“若是陛下一以貫之,發揚德行,必能成就不世之偉業。”
朱翊鈞瞥了栗在庭一眼,做奸臣得要天賦的,連諫言都說的人這麼舒坦。
顯而易見,栗在庭這是變著法進諫呢,無論是奏疏中的“聖心既定,真念不岐”,還是如今的“一以貫之”,“半途而廢”,都是在勸誡他不要學世宗,中途退縮。
朱翊鈞歎了口氣。
皇帝要勵精圖治,這塊金字招牌一打出去,固然有亂臣賊子放火勒頸,卻也有這些忠臣賢良蜂擁而至。
誰說大明朝沒有忠臣的,隻要皇帝有個人樣,這些忠臣真的是會死死團聚在皇帝身邊,隻看會不會發現和使用罷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栗在庭坐下。
嘴裡感慨道“這些話我聽進去了,不過說你類似嚴嵩的流言,朕也不能不管,你們的名聲壞了,朕的名聲也保不住。”
這就是一損俱損。
要是他的心腹是六賊,朱翊鈞自然也是昏君。
朱翊鈞繼續說道“這事,我讓錦衣衛去民間逮流言了,栗卿也彆唾麵自乾,再有朝臣這麼說,就直接彈劾,朕給你做主。”
栗在庭行了一禮,緩緩坐了下來。
他給皇帝倒了杯茶,口中說道“陛下厚愛,臣省得了。”
二人又隨意說了說朝中的事情。
而後栗在庭終於說起正事,開口問道“陛下,那定安伯這份奏疏怎麼回,聖上將內閣的票擬打回去了,是否有彆的章程?”
朱翊鈞聽了這話,呷了口茶。
定安伯高拱拖家帶口,九月份到的鬆江府。
高拱這種人物,到了地方自然也不會閒著。
一到地方,就跟鬆江府要皇帝賞賜的那一萬畝良田。
詔書都是空頭支票,承諾給高拱的府邸要現建,一萬畝良田,自然也要現墾。
但遺憾的是,鬆江府的良田都被墾完了,知府親自帶高拱去看了幾處地方,都被高拱以“不肥沃,非良田”給拒絕了。
府衙還要拉扯,高拱直接以沒有落腳之地,住進了府衙裡,搞得府衙雞犬不寧。
又拖了幾日,高拱公然質問府衙,索要良田。
府衙露出難色,高拱便質問其聖旨不遵,是不是要造反。
府衙無奈,隻能求助徐階。
徐大善人很懂息事寧人,連夜就劃了二萬畝良田出來,要贈與府衙,好作為定安伯的落腳之處。
奈何高拱不知好歹,說這是民脂民膏,他受不起,當場就給拒了。
知府夾在兩頭,一個人都惹不起,最後實在處理不來,隻能無奈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