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補缺的宋之韓,當即拿出了內閣和吏部畫押的任命文書,無縫銜接地坐上了知府的位置。
隨後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為了解決定安伯的疑難,知府宋之韓決定重新梳理鬆江府的田畝。
與此同時,熱心的鄉人們,見高拱給臉不要臉,當即換上了百姓的服飾,沒日沒夜地咒罵高拱,堵塞出行的道路,恐嚇女眷。
同時,南直隸言官張煥等,上疏彈劾高拱、宋之韓等人,稱這一對師生勾結,戕害百姓,魚肉士紳。
隨之一同到的,還有高拱的奏疏,稱徐階占據了鬆江府大半良田,鬆江府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法兌現聖旨中的良田萬畝。
同時還說,徐階靠著良田欺壓百姓,公然喊出“有閨女的種水澆地,有好媳婦的種好地,有爛媳婦的種爛地,沒有女人的開荒地!”
橫行至此,天人公憤,決請聖裁。
此外,還附上了鬆江府畫印的田畝數,其中,鬆江府徐階,占據田畝二十七萬八千四百三十一畝。
兩日前內閣票擬,給皇帝的意見是派遣禦史去查,以及勒令徐階歸田,被皇帝給否決了。
栗在庭就是為這事來的。
一提起這事,朱翊鈞就忍不住感慨道“哎,定安伯這麼好的脾氣,能被氣成這樣,朕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氣。”
栗在庭也附和道“徐階好歹是元輔老臣,怎麼能這麼欺壓百姓呢?”
“臣聽聞,徐階致仕之前,家裡人就是這般魚肉百姓了,百姓們都以為他不知情,盼著他回鄉。”
“徐階致仕時,鄉人夾道以迎,向他陳述冤屈。”
“臣都想象不到,這些百姓見識到徐階的真麵目後,會是多麼絕望。”
兩人對視一眼,再度歎了口氣。
朱翊鈞這才說起為何駁回內閣的擬票“內閣說,派遣禦史去查,以及要徐階直接將一萬畝給定安伯,朕覺得不好。”
栗在庭豎耳恭聽。
朱翊鈞沉吟片刻,開口道“首先這田畝,既然是百姓投獻的,那終歸是稅太高了。”
“若是平白將田給了定安伯,百姓既無田,又無依附,朕覺得不好。”
“而且無端要徐少師歸田,師出無名,朕不取也。”
栗在庭神色一動,有了些猜測。
直接還田都不收,這是非要給徐階定罪的意思啊。
他忍不住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翊鈞想了想,開口道“其一,讓鬆江府理一理稅,苛捐雜稅都梳理一番。記住,隻有鬆江府,彆的地方不要動。”
栗在庭點了點頭,這裡麵的利害關係,自然都懂。
“其二,直接索要徐少師的田畝也不好,還是贖買吧,讓戶部出個幾百兩,彆讓徐少師受了委屈。”
“至於良田上的佃戶,讓定安伯好好安置一下。”
高拱的爵位都不世襲,彆說這些良田了,他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將高拱嗣子留在了國子監,就是兩人的默契。
栗在庭應道“臣稍後轉達給元輔。”
朱翊鈞繼續說道“二人的糾紛,派遣禦史不好。”
“兩名前首輔,又是三孤又是伯爵的,禦史恐怕壓不住。”
栗在庭遲疑道“那陛下的意思是,讓海瑞辦這事?”
恐怕有些分身乏術吧。
朱翊鈞搖了搖頭“哪能這般過度策用。”
他看著栗在庭,突然笑道“朕讓朱希孝和陳名言,領北鎮撫司去了,算算還有六七日就到鬆江府了。”
栗在庭眼皮一跳。
都快到鬆江府了,那不是一個月前就出發了?
眼下奏疏才剛到呢,這是演都懶得演了!
而且,連朱希孝都派去了,未免動靜有些太大了。
朱翊鈞看他這樣子,有些好玩,開口解釋道“跟海瑞一塊走的,到了兩淮再分道。”
栗在庭掐起了時間算著,海瑞是十一月五日走的,如今是十一月二十九,那也就四五日的路程了。
想著,他便感慨道“還是太遠了,也不知道某些人什麼反應。”
……
朱希孝正站在甲板上眺望風景。
水麵在夕陽下,映照出粼粼波光,好似披上了一層金色的霞衣。
許是快要靠近渡口的緣故,兩岸的人煙也多了起來。
偶有漁舟唱晚,悠揚的歌聲隨風飄來。
朱希孝的思緒隨著波浪起伏,這是他第四次下江南,每一次都有不一樣的感受。
突然聽到身後一道聲音“朱少保。”
朱希孝回過頭,隻見海瑞朝他行禮,他也回了一禮。
“船隻稍後停靠,清河清口渡,我與少保就在此分道吧。”
朱希孝愣了愣“海禦史不直接去淮安嗎?”
淮安府淮陰渡也就在前麵了。
漕運總督衙門就設在淮安,總督王宗沐和海瑞要辦的案犯王汝言,也在總督衙門。
海瑞搖了搖頭“恐怕已經有不少人在淮安等我了,這段路走陸上,也好避開耳目。”
朱希孝皺眉,心中疑慮,追問道“海禦史要甩下這一營精銳跟錦衣衛?”
微服私訪,那是話本的說話,真這麼乾,就太輕佻了。
海瑞會意,笑著解釋道“自然不能如此,這一營留在船上,錦衣衛隨我上岸,一同去總督衙門。”
朱希孝放下心來,拱了拱手“那海禦史一路小心。”
他還要去鬆江府,自然不會跟著海瑞去淮安。
海瑞回禮,轉身回了艙中。
他朝跟在身後的駱思恭吩咐道“稍後伱先去一趟漕運總督衙門,提前知會王宗沐一聲。”
這是知會,也好讓王宗沐心裡有個底。
駱思恭年紀輕輕,卻喜歡板著臉。
聞言反駁道“海禦史,陛下讓我隻跟著您。”
海瑞無奈,隻能讓顧承光挑個靠譜的錦衣衛去。
船隻再度行了半個時辰,猛然感覺晃了晃,眾人立刻知道這是到岸了。
海瑞看向焦澤“焦副總兵,你隨著船到淮安渡,直接去漕運衙門報道,我帶錦衣衛先行一步。”
焦澤應聲領命。
海瑞看了看身邊的駱思恭跟陳胤兆,這才朝顧承光吩咐道“走吧。”
不多時,在纖夫的拉拽下,大船穩穩停靠在了渡口邊。
海瑞領著一行人下了船。
清口渡在清河縣城東五裡,地濱淮河,因為淮水蕩噬,這個渡口人不算多,能補給物資也見少。
大船一般不會在此停靠,而是直接到前方的淮安渡。
此時往來的行人稀稀零零,大多是本地人,見一條官船靠岸,怕遇到麻煩,連忙避開。
海瑞出了碼頭後,掃了一眼,泥濘的土地,四周有些堂、廂、庫、櫥,五臟俱全。
沒有要在這裡呆的意思,讓錦衣衛牽來馬匹,就準備直奔漕運衙門。
恰在這時,突然就有一人攔在了麵前,拱手作揖“敢問可是海禦史?”
海瑞剛看過去,駱思恭已經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人按在地上。
人群驚慌,不知發生了何事,狼狽鼠竄。
顧承光如臨大敵,身後錦衣衛默契展開一個圈子,將眾人圍在中間。
海瑞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緊張。
皺著眉頭看向不速之客“你是何人?”
來人是個中年模樣,八字胡,透露出一絲精明。
他即便是被按在地上,也不失恭謹,溫吞道“海禦史不必緊張,是我家主人想見您。”
海瑞點了點頭,不再理會他。
朝駱思恭吩咐道“扔水裡去。”
駱思恭立馬抓著來人腰帶,將人提溜了起來,就要往河裡扔。
那人終於有些慌了“海禦史!當真!是我家主人見你!就在前麵的酒樓等著!”
海瑞頭也不回“本官躲的就是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蒼蠅!本官現在去漕運衙門官署,若是想見我,不妨到此處找我!”
噗通一聲,河水四濺,八字胡狼狽往岸上爬。
好容易遊了回來。
他雙手扒在岸堤上,探出頭。
隻見海瑞跟錦衣衛已經絕塵而去。
遠處微微露縫的窗戶,有些惱怒地摔地關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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