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大員是沒有資格直接處置的。
言官雖然隻有七品,但地位非凡,“六科都給事升轉,內則四品京堂,外則三品參政,蓋外轉以正七得從三。”。
意思就是說,言官雖隻是七品官,但隻要轉任,若是在外,就是三品大員,在京則是四品堂官。
非平常官吏能比的。
同時也意味著,海瑞是沒有這個資格處置言官的。
當初皇帝要殺胡、賈二人,都得按著內閣、六部全部點頭,才能做成,一個海瑞,更不能擅殺言官。
既然海瑞眼見就要被踢走,又處理不了張煥,更沒有強留的必要了。
徐栻對此事,可謂十拿九穩。
但海瑞卻奇怪地看了徐栻一眼:“徐都禦史,本官有一事不明。”
他沉吟些許,忍不住問道:“為何你們都以為自己是大局?”
徐栻冷笑。
雖然徐階這一手,惡心了所有人。
但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絕對有效。
皇帝不妥協,難道真的敢辦所有涉了徐階案的大員嗎?
哪怕隻辦一半,都足以兩京震蕩了。
擴大化不是隻有徐階會的,兩京官吏有幾個乾淨的?
徐階這一手,沒什麼難度,大家都能學,屆時擴大到何種地步,恐怕不是皇帝願意看到的。
除非放過大部分,隻殺雞儆猴。
但若是放過大部分,那還有什麼辦的意義?儆不了人不說,隻能讓人看出軟弱無力。
徐栻忍不住居高臨下憐憫道:“海瑞,你從來沒做過大局,你不懂。”
孤臣,是永遠也體會不到大局的滋味。
徐栻為此浪費口舌多解釋。
說罷,他便再度坐下,靜靜等著海瑞的答複。
海瑞卻根本沒有考慮多久,嚴肅而生硬道:“案子還沒辦完,張煥窺伺欽差機要,不能放。”
說罷,他便要轉身離去。
徐栻一拍桌案,叫停了海瑞。
他指著海瑞的背影,怒罵道:“簡直是茅坑裡的石頭,給臉不要臉!”
“整天擺出一副比聖人還聖人的麵孔,你以為你還能得意幾天!?”
“你信不信,你罷官的詔書,已經在來南直隸的路上了!”
海瑞緩緩轉過身,盯著徐栻。
後者氣勢煊赫,居高臨下。
前者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二人一者坐於公案之上,一者站於大堂之中。
一上一下,似乎高下立分。
隻有晨光絲絲縷縷地穿過大堂,灑在海瑞身上。
過了良久。
海瑞終於要開口說話。
就在此時。
外間人頭攢動。
莫名響起了喧囂之聲。
徐栻抬眼望去。
海瑞則是回過頭。
隻聽一道尖銳的嗓音,傳入大堂之中。
“聖旨到!”
“聖旨到!”
隻見顧承光再度小跑進來,往大堂這邊過來。
但他身後還跟著一行太監,其中一人還在唱喊。
徐栻麵色一變,轉而狂喜。
指著海瑞冷笑道:“海瑞,如何?現在明白什麼是大局了?”
他冷哼一聲,總算找回了麵子。
海瑞沒有理會徐栻。
他站得挺直,麵無表情,靜靜等著聖旨。
徐栻已經從公案上走了下來:“海瑞,不要以為你扛著大明律法的大旗,就能所向披靡了。”
他拍了拍海瑞的肩膀,眼神嘲弄,一字一頓道:“大局為重。”
一旁的駱思恭頻頻朝徐栻看去,緊了緊拳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多時。
顧承光當先領著幾名太監,就來到了公堂之中。
海瑞跟徐栻紛紛要跪下聽旨。
為首的太監連忙道:“這是給少師徐階的旨意,還是先請將徐階喚出來再聽旨。”
說罷,太監朝顧承光點了點頭,示意他去叫徐階。
顧承光應聲而去。
海瑞一時無措。
他忍不住朝京城拱手一禮:“公公,問陛下躬安?”
顧承光方才已然耳語介紹過,那太監自然認得:“海巡撫,陛下躬安。”
太監知道海瑞要問什麼,也沒吊胃口,和顏悅色道:“沒有聖旨給海巡撫,不過倒是有份手書。”
他朝身後的太監點了點頭,小太監連忙呈上一個匣子。
徐栻在旁冷眼看著,心中暗道可惜。
若是罷黜的話,應當是明詔。
如今這番偷偷摸摸,顯然是要給海瑞體麵,讓他回京閒置了。
不過也無妨,兩度受挫的海瑞,已經隻是個純粹的祥瑞了,正好在官場上好好看著風起雲湧。
他心中冷笑。
海瑞跟太監一通行禮,接過了裝著皇帝手書的匣子。
手書,算是私信,也算是中旨,在如今的政治環境下,沒什麼權力,隻能囑咐些事情。
所以……皇帝要囑咐他什麼呢?
召他回京?還是隻誅首惡?或者是大局為重?
海瑞看了一眼落款,長惟居士,確認了是皇帝的私信。
他深吸一口氣,從開頭緩緩閱覽起來。
便在這時,顧承光領著徐階從裡堂走了出來。
連忙行禮:“見過天使。”
太監連忙請他起身。
此時,顧承光已經去布置香案,等著宣旨了。
徐栻見太監對徐階這般客氣,更是摒棄了最後一絲疑慮。
他走到徐階身旁,忍不住挖苦一聲:“徐少師這一關過了,後麵還有不少關呢。”
徐階這一手,將大家都放在了天平上,給皇帝稱量。
如今皇帝放過了他,但上過稱的眾人,卻不一定會讓徐階好過。
徐階搖了搖頭:“徐都禦史說笑了,能一關一關過,是好事。”
徐栻對這位的心態,也不由得不服。
他說了兩句,直到徐階去淨手準備接旨,他才閉口。
轉而又看向海瑞。
隻見這位巡撫,最開始一副聖人的麵孔,冷硬嚴峻,誰都不能讓他改色。
如今已然是露出驚愕的神色。
徐栻心中快意。
對這種官場臭石頭,他實在難提起什麼好感。
如今第二次被皇帝拋棄,顯然有心誌破裂的趨勢,當真是活該。
真當老朱家的皇帝能信得?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又瞥了一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位海青天的神情,竟然釋然了?
這是又原諒了皇帝的背刺?
還真是愚忠。
徐栻搖了搖頭。
他懶得再放心神在這臭石頭上,至少今日,他是能將張煥帶走了。
隻見海瑞漸漸合上皇帝的手書,重新收斂了神色。
朝太監行了謝禮,那太監連忙側身避過。
徐栻打斷了海瑞的虛禮,開口吸引過眾人注意力,道:“海禦史,可以將張煥放出來了嗎?”
這個局麵,他不信海瑞還能硬頂。
海瑞頓了頓,來回打量著徐栻,而後展顏一笑,溫和點了點頭:“是該讓徐都禦史與張煥團聚了。”
徐栻滿意地拍了拍海瑞的肩膀。
轉身就要去府衙外等人,也是給海瑞一個體麵。
海瑞不講官德,他可不能缺這點素養。
剛走兩步,就聽身後一道聲音傳來:“將此賊抓起來,就關在張煥隔壁。”
話音剛落,徐栻愣了愣,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他緩緩回過頭,隻見海瑞身旁的錦衣衛已經朝他撲過來。
徐栻這才反應過來方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臉色陡變:“海瑞!”
隻來得及吐出兩個字。
駱思恭一雙大掌,已經直接鉗住他的脖子,當場按到在地。
徐栻掙紮不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駱思恭收著力踢了一腳,徐栻當即就不再掙紮,而後就被拖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驚到彆人。
隻有剛剛淨手焚香的徐階,突然呆立當場。
他心念電轉,隱約明白過來什麼。
卻又難以置信地看向海瑞:“海巡撫,方才那是二品大員!?”
海瑞此時神色一掃陰霾,默默退到一邊。
他也不解釋,笑著對徐階道:“徐少師,您先接旨。”
確實是高估了出產的難度,更新不穩定是俺的問題,不過本月字數肯定不會少,更新時間往後恐怕還得斟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