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高拱本事平平,但他主持的俺答封貢,卻是一件大功,這俺答汗,就是與我朝為善的部族。”
“至於土蠻汗,則是與我朝交惡的部族。”
“土蠻汗的可汗稱為劄薩克圖汗,此人黃金家族正統,野心勃勃,一心勵精圖治,製定了《圖們汗法典》,又選拔萬戶,整合勳貴大臣。”
“在外,土蠻汗則往東降服海西、建州女真,往南則屢侵我朝薊、遼等地。”
“甚至還屢屢遣使,企圖說服俺答汗,背棄盟約,聯手侵犯我朝。”
“實乃是我朝心腹大患!”
徐階神情嚴肅,如數家珍。
語氣抑揚頓挫,又帶著忌憚與殺氣。
這幅凜然之態,說話都不經意間帶著森然冷意。
海瑞等人各自對視一眼——這還是眾人首次感受到首輔威嚴!
徐階恍若未覺,緩緩轉過頭,看向顧承光:“土蠻汗入京作甚?”
顧承光將方才打聽的事,逐一道來:“二月,土蠻汗得知我朝新舊交替,賊心不死,遣人試探。”
“三月初,朵顏衛的長昂跟董狐狸,擁兵至喜峰口。”
“幸得四鎮總督戚繼光得知,火速率兵相對。”
“雙方鬥過一場,雖說逼退了董狐狸,但互有傷亡。”
“而後董狐狸便提出交換俘虜,以及討要朝廷封賞之事,戚繼光不敢專擅,將人和奏疏都壓著送進了京。”
徐階海瑞對視一眼,目光中都是嚴肅之色。
二人都是經曆過庚戌之亂的,韃靼在京師周邊劫掠八日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都不敢對韃靼掉以輕心。
徐階還待再問,想了想正欲開口,又突然想起現狀,自身難保之下,不由意興闌珊。
海瑞則是開口追問道:“那前麵又是在鬨什麼?”
顧承光左右看了看,小聲道:“韃靼使者跟入京的王尚書家將,起了衝突,縣裡不敢拉架,人就越聚越多。”
海瑞一愣:“王之誥?”
那不是刑部尚書,怎麼還搞起家將了?
徐階對此事更為敏銳,他突然插話,驚訝道:“王崇古入京了!?”
顧承光連忙講話說清楚:“對,是兵部尚書王崇古王尚書。”
“王尚書率先進京麵聖了,一些家將私兵留在後麵,脾氣不大好,跟察哈爾部雙方又有積怨,恰好遇上,於是便鬨起來了。”
徐階點了點頭,了然於胸。
當初俺答封貢,中樞這邊主導的,是高拱和張居正,邊關作為主導的,便是王崇古。
俺答汗俯首稱臣,互開貢市之後,便與土蠻汗幾同決裂。
此後王崇古想故技重施,派出喀喇沁部,居中說和,結果土蠻汗並不給臉色,雙方大打出手。
總之,土蠻汗高層都非常忌憚王崇古這個人。
看來如今進京的使者,是最堅決的主戰派。
徐階摩挲著下巴,下意識思考起來。
為何而來呢?
新君即位,來一探虛實?還是以為朝廷內外不穩,想索要好處?或者乾脆是蠻子抽風行為?
徐階想不出個所以然,搖了搖頭,看向海瑞:“走吧,先入京麵上。”
進了中樞無非一死一活,死了一了百了,活著就沒有他不能知道的事了。
此時錦衣衛已經牽來了馬車,就在一旁候著。
徐階說完,便轉身上了馬車。
海瑞多看了兩眼,還是點點頭,跟徐階上了同一駕馬車。
陳棟等人,則去了後麵一輛。
上了馬車,海瑞仍有些擔憂:“徐少湖,以你觀之,這次蒙古可汗異動,有大礙嗎?”
無論是宣大,還是薊遼,都距離京城太近了。
庚戌之亂,給人的陰影實在難以磨滅。
但徐階卻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海剛峰多慮了。”
見海瑞還是不太放心,他解釋起由來:“海剛峰有所不知,察哈爾部屢屢遭受大創,至今未恢複,以我觀之,恐怕隻是虛張聲勢。”
海瑞一怔:“遭受大創?”
此前,他不是微末小官,就是還在牢裡。
而且,相對來說,海瑞對邊事,並不是太清楚。
徐階昂然點頭:“一片石大戰我曾在場兵部,界嶺口大戰便是由我指揮,對土蠻汗,頗為了解。”
“單說隆慶元年時,影克跟董狐狸結察朵顏衛,聯合兀良哈三衛,計數萬人,攻入灤河,京師震動。”
“但不過一月,便被我軍擊退,影克也被我軍火器所擊殺。”
“不僅這一場,我聽聞隆慶四年時,還在遼東被總兵李成梁擊潰,殺傷無算。”
“就算是地裡長人,也沒有恢複這麼快的。”
海瑞聽完這話,倒是放心了些許。
搖搖頭感慨道:“多事之秋啊。”
去年,皇帝拉著自己手說,中樞沒錢了,將南直隸鹽政托付給自己。
這才在南直隸折騰半年,韃靼又在邊疆鬨了起來。
可憐皇帝才十一歲,如何就受了這般重擔。
徐階看著海瑞感慨的模樣,不由笑著寬慰道:“海剛峰安心便是,我朝的軍費,不是白花的,彆的不說,前年可就足足花了八百萬兩。”
海瑞一怔,駭然道:“八百萬!?”
國朝攏共多少收入?
皇帝此前跟他說,太倉庫一年三百多萬現銀,若是將糧、米、草料、茶什麼都折成現銀,再把倉場、太仆寺庫、光祿寺庫、內帑都加進去,恐怕也就一千五百萬兩出頭的數目。
意思是軍費就要耗去一半!?
徐階對海瑞的震驚不以為意,失笑道:“不然海剛峰以為呢?”
“海剛峰信不信,你這趟帶回來這五百二十七萬兩,一半都得充作軍費。”
以他執政內閣的經驗,曆年收入,四成是軍費,四成得進內帑,養那些肉豬宗室。
海瑞默然。
這就是邊患過甚的危害。
這不是窮兵黷武,這是疲於防守。
他歎了口氣:“國事艱難。”
旋即又振作道:“陛下有治之年,必然能蕩平一切邊患!”
二人在馬車中不斷談論,外間駕車的駱思恭小心控製著馬匹。
通州距離京城本就不遠。
再加上通州到京城這一段官道,平整坦然,速度比彆處快多了。
四十裡的路程,兩個時辰就到了,這還是放緩了速度的結果。
這次海瑞回京,倒是沒鬨得人儘皆知,眾人很順利地進了城門。
剛一進城門,便發現李進已經在城門處候著了。
李進叫住了準備下車見禮的幾人,恭謹道:“海禦史,徐少師,陛下今日不得空,差我安頓二位,待明日再麵聖。”
駱思恭停下馬車,改為在前牽繩。
李進靠著車窗,步行隨在馬車旁。
徐階掀開車簾,隨口問道:“陛下在召對王崇古?”
方才就聽聞王崇古入京,已經正好比他們早到一步。
如今韃靼異動,王崇古其人臉麵天然就大了兩分,皇帝主動召對,也在情理之中。
李進目不斜視,彎腰笑道:“王尚書也是明日召對,在徐少師之後。”
徐階一愣,透過征詢的目光。
李進溫聲道:“今日,陛下禦皇極殿,傳製遣大臣及近侍官往祭嶽鎮河瀆、先師孔子、祖陵等陵墓,以及徐王等王和親王,還有大嶽、太和山真武等神。“
“而陛下則親自祭祀曆代帝王。”
徐階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這也是登極後應有之意,也是一類成例。
隻不過是難得一見皇帝親自祭祀罷了。
恩?徐階突然眉頭一皺。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看向李進:“曆代帝王?前元呢?”
李進頷首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