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朱甍繡瓦倚斜曛,楚歌燕舞鎮目聞。
離宮彆館連天起,玉砌金鋪輝月明。
……
楚王府畢竟是仿照紫禁城的形製,規模宏大,氣勢煊赫。
殿堂遞進,飾以點金,廊坊分陳,飾以青黛,尤其燈籠亮起,綴著夜景極美。
奈何朱常汶跟在鄔景和屁股後麵,沒有四處張望的心思,一味埋著頭,降低存在感。
但鄔景和叫人跟在身後,自然是有話要說。
“去年四月,我與懷柔伯施光祖前去長沙,冊封乃父為親王。”
如今的吉王朱翊鑾,乃是弟終兄及,承繼的吉藩,與今上同輩。
鄔景和走在前頭,聲音傳入了朱常汶耳中,讓後者愈發緊張起來。
“彼時先帝寄語乃父八字,曰‘恭慎畏事,執守禮法’……”
鄔景和回過頭,看向朱常汶,語氣轉冷:“看來你是一點沒學到。”
他並未說什麼事情,似乎指的是方才城門口朱常汶的大呼小叫,似乎又另有所指。
朱常汶眼皮一跳,盤算著鄔景和話裡話外的意思,臉上則是堆笑敷衍道:“姑祖父教訓得是,我反省,我反省。”
他改口稱起了親戚。
雖說是出了五服的關係,但架不住臉皮厚——他去年給皇帝送賀表,都能叫一聲叔父皇帝陛下。
楚王府的官吏在前引導,帶著兩人一前一後走過禦花園。
鄔景和搖了搖頭,語氣不鹹不淡:“宗室出郭,請而後行。”
“你從長沙跑到武昌,可曾奏請過有司?”
按製,各藩宗親外出是要報備的,未得允準不得擅自離開封地,連每年出城祭祖掃墓都得先向禮部報備。
朱常汶如今跑來武昌,顯然不合規矩。
話雖如此,但朱常汶還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哦,原來自己是冒禁出郭!
這也不怪他反應不過來,尋常時候,壓根沒人真把這條禁令放心上!
彆說離開封地了,偷偷摸摸潛入京都是吃飯喝水一樣。
嘉靖六年七月,靖江王府有奉國中尉,曾兩度違例出城並潛至南京。
嘉靖三十七年,韓府樂平王府有奉國將軍,“以三月終背父出遊,莫知所之”。
早在天順年間,更是發生過寧府臨川王朱磐燁“擅出城外,輒入人家索取財物”之事。
甚至就連最近,也就是年初的時候,還有寧化王府、方山王府、及秦府將軍中尉數人,偷偷摸摸潛入京城上訪,奏請祿糧,也就是討要朝廷欠的款。
雖然被皇帝“詔各遞回閒宅拘禁”,但各宗藩隨後,也就是上個月,又跑去京城上訪。
冒禁出城這種事,可謂司空見慣。
也就是被鄔景和當麵點出,朱常汶才意識到有所不妥。
潛規則是潛規則,那是沒人追究。
如今宗正當麵,語氣嚴厲地問起這事,朱常汶當即噎住。
他跟在鄔景和身後,有些無措。
二人途徑金魚池,此時已經逐漸能聽到,楚王府豢養的歌姬,在府中獻唱,傳來隱約歌聲。
隻在朱常汶耳中聽來,越發煩躁。
他亦步亦趨跟在鄔景和身後,思慮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姑祖父,事出有因!”
“自隆慶年間至今,宗祿額派不足,有司多次挪借,已欠我吉藩至六萬六千五百餘石。”
“親族禁從四民之業,又不足宗祿,委實困苦不堪,如今湖廣大水,不少親族房屋破漏,無以修繕,實在快熬不住了。”
“父王不得已,便命我前來尋有司衙門,催促討要。”
“湖廣三司衙門都在武昌,我也是迫不得已,事急從權,事急從權。”
辯解的最佳方式,就是反過來指責對方。
朝廷拖欠祿銀,還不讓人上門要?深究的話,我大不了回去禁足,朝廷能把錢還了麼?
況且朱常汶說的也是實情。
地方衙門拖欠宗室祿銀,已經是慣例了。
各大宗藩都是有倉庫的,吉王府的廣實倉,已經好幾年沒見過祿米入庫了。
前次入京討債的宗藩們,口口聲聲“自嘉靖四十年起,至萬曆元年止,應得祿糧分毫未給。”,可不是虛言。
即便早在隆慶五年,先帝就承諾安撫過——“宗祿拖欠年久,著司府官多方催處,每年量給一二季,以資養贍。”
但地方仍然是置若罔聞。
若非如此,他們吉王府,又何必靠自己的本事找吃食呢?
鄔景和雙手負在身後,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頭。
他知道這點事情上朝廷理虧,也不在此多做糾纏,反而再度質問道:“那你去布政司衙門便是,如何來此宴享?”
朱常汶苦笑一聲:“姑祖父冤枉啊!哪裡是宴享!”
“如今三司衙門變故,一時半會無暇理會我。”
“走投無路之下,求到楚王府,希冀能慷慨解囊,稍微接濟親族。”
“這才有東安王順道邀我赴宴,儘快磋商此事……”
朱常汶跟在身後連連作揖拱手,還不時眼角抹淚。
可惜鄔景並沒看他賣慘,甚至後麵的話也沒有再聽。
隻立刻抓住了關鍵信息。
東安王……朱顯梡。
此人他自然知道,前代楚王堂弟,如今的郡王,也是楚藩的頭麵人物之一。
鄔景和皺起眉頭。
皇帝遣他來湖廣,可不是陪著查案來的。
那位陛下耳提麵命,要改製宗藩,並不以這些宗藩是否涉案為前提。
或者說,哪怕沒有涉案,也得趁著這個機會,把事情給辦了——沒罪也得“可能有”。
但無論如何,至少得弄清楚如今湖廣宗藩究竟是個什麼形勢。
楚、岷、荊、吉、襄、遼等藩,盤踞湖廣,又曆來以楚府為首。
如今他剛至湖廣,便特意邀他前去——當然是特意邀他,若是為了見海瑞,那就應該親自登門才對。
楚府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不得不讓人用心揣摩。
鄔景和繞著彎,問出身後的小輩是誰邀他來的,並非無的放矢。
王府事宜,雖然能由太妃當個排場,但具體管轄王府事的,卻仍需是宗親。
楚王府前代經曆了殺王篡位的大案,當代楚王又無端英年早逝,以至於楚藩如今親王之位仍是空懸。
是故,朝廷便命前代楚王的親弟,暫掌楚藩之事。
楚王府的人去請鄔景和的時候,鄔景和還特意問了,是不是這位“代掌”所邀。
結果那長史支支吾吾,一口一個太妃所請,顯然是另有內情。
如今從朱常汶口中問出東安王,鄔景和才更覺驚訝——代掌楚藩之事的,可不是東安王!
鄔景和陷入沉思。
朱常汶見這位姑祖父不再開口,隻覺得蒙混過關,自然也不會再主動開口。
兩人一路沉默地隨著楚王府的官吏前行。
宮殿樓閣,在夜色與燈火之間,次第排開。
不多時,便來到楚府中軸線上的一座大殿,門上書“中和殿”三字,也是按照紫禁城皇極殿修建而成。
左右婢女、太監、侍衛分陳兩列,不比皇宮排場差。
鄔景和剛一走到殿外,立馬便有一群人圍了上來。
“景和不愧是習武之人,數十年不見,竟還這般駐顏有術。”
一位身著太妃服飾,麵容五十上下的婦人率眾來迎。
言笑晏晏,頗有拿捏長輩姿態意思。
這便是前代楚王的元妃,前年逝世的楚王嫡母,如今楚藩太妃,吳氏。
言語之間有些架子,也是有緣由的。
畢竟,世宗皇帝當初入繼之前,就是湖廣的宗親,也在楚藩的照拂之下——當初興王府討薪不成,就是楚藩出麵,接濟了一二。
有這層關係在,楚藩也多與世宗皇帝走動。
當初世宗嫁女後,鄔景和還跟著公主,回湖廣的安陸老家走了一圈。
鄔景和與楚藩,也算是早就打過交道了。
加之太妃比世宗還大一輩,此時端起長輩的做派,外人也不覺奇怪。
鄔景和深知宴無好宴,小輩這種身份,不是這個時候該接下的。
他也不接茬,隻是笑著開口道:“老朽已是六旬之身,垂垂老矣,哪裡當得怎麼駐顏有術。”
“今次替陛下出巡,能全須全尾回去,就是僥天之幸了。”
話裡話外,又是點出年紀,又是拿出欽差身份,半點沒有自居小輩的意思。
甚至點了一句此行危險,不想攀關係的意思,可謂不給麵子。
這下太妃吳氏反倒有些不尷不尬。
她招呼身邊人見禮,略過了剛才一茬。
“駙馬都尉。”
“天使。”
“紅盔將軍。”
一人一個叫法,故楚王王妃王氏、楚王諸子、東安王等,紛紛見禮。
鄔景和不露聲色地掃了一眼略顯富態的東安王一眼,若有所思。
等眾人都見過禮,鄔景和好奇道:“怎的未見武岡王?”
武岡王便是如今代管楚藩的郡王,不意竟然連出麵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