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湖廣布政司,武昌府。
步入八月之後,天氣就沒那般炎熱了,湖廣的事,也迎來了最後的定性階段。
各藩郡王中,楚藩東安王是第一個被抓的。
但後續欽差對他涉案的線索查辦,卻是最為棘手的。
跟彆藩的愣頭青不同,朱顯梡做事情實在乾淨。
裡外穿戴了好幾層手套且不說,主要還是為人足夠狠辣。
嶽陽王府朱英琰、永安王府朱英爌、荊藩世子朱常泠,猝死的猝死,失蹤的失蹤。
甚至楚藩通山王朱英炊,也死在了這個夏秋之交,不知與此事有幾分關聯。
不止張楚城的事情沒有直接證據能牽扯到東安王,甚至彆的什麼豢養礦賊、盜掘礦藏之事,也被他推得一乾二淨。
老而不死是為賊,可見一斑。
但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
隨著辦案的逐漸深入,案情逐漸打開了局麵。
以及緊隨其後的可稱為典範的官民合作——興許是隨著一位親王,六位郡王被明正典刑,宗室攝於欽差淫威,震怖不安,又或許是湖廣上下不願意見欽差多留,施以援手。
總而言之,一堆明裡暗裡的物證、線索,陸陸續續擺在了湖廣巡撫衙門大堂的公案之上。
齊頭並進之下,總算是給東安王定了罪。
除此之外,由於辦案人員經驗不足,沒有囑咐各方“好好交代自己的問題,不要胡亂攀咬”,涉案人員交代起事情來有什麼說什麼,不經意間便牽扯出了一些額外的東西。
……
“本以為楚藩二十八年前那場弑王篡位大案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不意如今這出鳩占鵲巢的戲碼也絲毫不落下風。”梁夢龍嘖嘖稱奇道。
梁巡撫安定地方忙得很,可不管查案的事,如今欽差們案子查完了,他才有暇過問一下。
他此刻翻閱著卷宗,頗有種看話本一樣的感覺,津津有味。
“楚王在位二十一年都沒有留下子嗣,隆慶五年八月己亥薨後短短半年之內,就陸續出生五個遺腹子!”
“這般奇景,彼時湖廣上下竟然無人上奏。”
當初岷藩的江川王妃劉氏,同樣是想玩這出鳩占鵲巢,以娘家的孩子謊稱朱家血脈,當時可是鬨得沸沸揚揚,結果沒幾天就被揭穿了。
如今同樣的事到了楚藩這裡,竟然悄無聲息就將這事做成了。
隻能說,不愧是經營二百年的開國宗藩,樹大根深。
參議馮時雨給湖廣的同僚說了句公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畢竟當年憲宗皇帝怎麼處置的,這邊的官吏多少都聽過。”
彼時江川王妃劉氏事情敗露,王府屬官跟風聞奏事的禦史喊打喊殺,結果憲宗皇帝隻讓其反省,還給“多管閒事”的官吏削了職。
既然有前車之鑒,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楚王真就是死前回光返照,精氣質量也跟著回光返照呢?
梁夢龍呷了口茶,越看越是起勁:“據說王府內使郭倫所說,楚王長子朱華奎,雖然明麵上是宮人胡氏的遺腹子,實際上是東安王與王妃娘家人的血脈。”
“次子朱華璧則是太妃吳氏弟弟的幼孫。”
“難怪太妃跟王妃不遺餘力地支持東安王,原來是一口鍋吃飯啊!”
彆的事他不清楚,但鄔景和一到湖廣,就被楚藩叫去說合,他還是聽過一二的。
如今堂上就梁夢龍跟馮時雨二人,後者麵對上官的自言自語,也不好當沒聽見。
馮時雨隨口應和道:“唉,這些宗室不學經典便是如此罔顧人倫。”
“太妃是故楚王嫡母,王妃是故楚王正妻,楚王死後,二人竟然聯手玷汙自家兒子、丈夫的血脈,簡直不堪入目!”
雖說嫡母不是親生的,可但凡儒家經典在心,就應該有嫡母更親於生母的覺悟。
這些醃臢事,都是因為不學經典,不沐德風所導致的啊!
梁夢龍對馮時雨的打官腔無動於衷,反而是在看完卷宗後,意猶未儘地摩挲下巴:“化之,你說三子朱華堞、四子朱華廛,是不是楚王的種?”
他沒說五子,因為五子在上月便不行了——是驚厥而死,跟通山王朱英炊一並去世的。
馮時雨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難說。”
主要也沒什麼靠譜的手段檢查,滴血認親那一套隻在話本裡好用。
退一萬步說……東安王不也是楚藩血脈?東安王兒子,跟楚王兒子,無論相貌還是滴血,很難不混淆。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據說,楚王是好男風的。
如此這般,這幾個兒子的來曆,就實在難說了。
梁夢龍將卷宗放到一邊,感慨道:“誰也沒想到,張楚城跟湯賓竟然是因為牽扯進此事,才遭了東安王的黑手,當真是世事難料。”
要不怎麼說言官神憎鬼厭。
張楚城雖然是奉命來查礦稅案的,但其人作為給事中,有風聞奏事的權責。
就是說,他哪怕是聽了什麼市井傳聞,也能直接奏報給皇帝。
但這位又是個還有些責任感的言官。
湖廣是畢竟張楚城老家,估摸著是不想無憑無據地惡了楚王府,禍及鄉裡。
張楚城便動身前往了太妃的娘家、王妃的娘家,走訪查考了一番。
或許是打草驚了蛇,張楚城最後去到臨湘縣時——也是幾位遺腹子名義上的母親,胡氏的老家,便遭了東安王的毒手。
梁夢龍多年巡撫地方,倒是頗有些感慨。
要是為了國事,遭了反攻倒算,也就罷了。
可若是為了這種醃臢事,不慎丟了性命,當真是不值得。
馮時雨聽梁夢龍提起張楚城,神情略有哀色。
兩人沉默了一會。
梁夢龍放眼往外看了看,再度開口道:“中樞的旨意今晨就快到了,那幾位怎麼還不來堂中等著接旨。”
京城的旨意昨夜就聽聞到百裡外了,今晨必然是能到的。
大家事辦完了,正好聽旨定性,早點回京才是。
怎麼等了半天,自己卷宗都看完了,還是隻有他們兩人在這裡等著。
馮時雨聞言,搖了搖頭道:“徐藩台跟海禦史,應當來不及趕回來了。”
八月朔日的時候,荊州府好大一場地震,百姓死傷無算,田宅、堤壩等各處,都受了損。
正好欽差案子查完了,海瑞當即就動身去了荊州府,監督撥款賑災、主持救援百姓、重建民宅堤壩等事。
但彼時無論是地理上餘震,還是湖廣局勢的餘震,都還未全消。
湖廣上下又怕這位眼前就要離開的關口,再出什麼意外,布政使徐學謨便順應民心,帶著官吏、衙衛,一同也跟了過去。
荊州府雖然不遠,但一來一回總要有個傳遞消息的功夫,恐怕是來不及接旨了。
梁夢龍點了點頭:“這事我自然知道,彆人且不說,就是鄔駙馬半晌不來,要不要喚人去催一催?”
“還有栗給事中,又在作甚?”
那位鄔駙馬,天天都在睡養生覺,不到天亮透是不會醒的。
梁夢龍還真怕這位睡覺過了時辰,誤了接旨。
馮時雨正要說話,大堂外便傳來栗在庭的聲音:“我去尋過鄔駙馬了,駙馬身體抱恙,且讓他調養一二罷。”
堂內二人齊齊一怔。
這……前些時日朱希忠將一乾親王、郡王明正典刑,深陷彈劾時,就是先開始“身體抱恙”,而後溘然長逝。
鄔景和也要有樣學樣?
二人正想著。
栗在庭看向梁夢龍,笑道:“梁部堂,我來時聽到府外喧囂起來,似乎聖旨快到了。”
“部堂恐怕要去府外迎一迎了。”
天使嘛,地方官定然是要迎的。
但栗在庭同為天使,卻是不需要迎到門口去,隻需要在堂內等著聽旨就是了。
梁夢龍對這種事輕車熟路,他站起身來,先是吩咐左右布置儀式、香案,這才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走向衙門大門外。
馮時雨正要緊隨其後。
栗在庭突然叫住了他:“化之!”
馮時雨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向栗在庭,露出征詢的目光。
栗在庭施施然坐下,而後伸手示意馮時雨也坐,隨口說到:“我方從東安王那裡回來。”
馮時雨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好奇道:“應鳳有事教我?”
他這才有些後知後覺,栗在庭分明是想單獨跟他聊聊,才支開梁夢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