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如今這關口,是所為何事了。
栗在庭似乎渴了,牛嚼牡丹般地喝了一大口茶,才放下茶杯道:“倒不是有事教你,隻是聖旨將至,蓋棺定論就在眼前,我心中反而有些憂慮。”
馮時雨疑惑:“憂慮?何出此言?”
栗在庭低著頭,撥弄著茶碗蓋,愁眉不展道:“化之不覺得這一攬子事順利過頭,有人推波助瀾的痕跡,實在太過明顯了嗎?”
馮時雨順著栗在庭的話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時來天地皆同力嘛,有陛下的聖恩庇佑,做事順利點才情理之中。”
“再者說,恕我直言,這些宗室本事稀鬆,又能隱匿頑抗到什麼地步呢?應鳳想多了。”
栗在庭似乎並未聽進去,屈指輕輕彈了一下茶杯。
他緩緩道:“鄔駙馬說,他們還未用力,荊藩那位三子便跪下了,屈服得簡直莫名其妙,若非如此,湖廣的事也不可能這麼快打開局麵。”
“此事也就罷了,東安王嚴刑考訊寧死不肯招承,就是因為他自信事情做的乾淨。”
“我與海禦史都準備好,做曠日持久之功慢慢調查了。”
“結果先是武岡王世子一再提供線索,後有楚府內使郭倫等人輪番揭發,甚至就連楚王遺腹子的事情,都有胡氏娘家的人親來武昌作證。”
栗在庭看向馮時雨,神情凝重,沉聲道:“化之啊,你說,我們是不是著了誰的道了?”
馮時雨靜靜聽著栗在庭的話,臉上仍然是有些疑惑的神情。
他反問道:“即便是東安王的敵手,想借此利用咱們一番,也未嘗不可吧?”
“畢竟張厘卿的事情,就是東安王乾的,咱們不必再節外生枝……”
栗在庭猛地打斷了馮時雨。
毫無征兆來了一句:“是嗎?張厘卿都準備返京了,怎麼到了武昌府之後,又突然折返去尋湯賓,查起了楚王遺腹子的事情?”
“風聞奏事,風聞奏事,他哪來的風聞!?”
馮時雨悚然一驚。
他順著栗在庭的意思,揣測道:“應鳳是懷疑,有人與東安王作對,故意透露了此事給張厘卿,讓他做刀!?”
栗在庭點了點頭,卻沒細究。
擱下方才的話題,栗在庭又神情真摯看向馮時雨:“化之彼時見過張厘卿,怎麼沒跟我說過?”
馮時雨頓了頓,疑惑看向栗在庭:“應鳳這是哪來的無中生有?”
栗在庭哦了一聲:“是鄭雲鎣說的,他說張楚城給伱遞過拜帖。”
“這段時間無事,跟朱時泰查訪了各大酒樓,恰好問出來了。”
馮時雨沉默了片刻,突然舒顏一笑,擺了擺手:“應鳳何必疑神疑鬼,無中生有。”
栗在庭見狀,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你覺得我在誆你?”
馮時雨含笑不語,根本不伸手去接。
隻是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同科同學。
栗在庭猛地將茶蓋扔在了茶中,脆聲驚響,茶水四濺。
他直直盯著馮時雨,歎氣道:“去年朝堂上那場事關南直隸鄉黨的風波,化之的黨朋胡涍被殺,化之的鄉友沈一貫等人被流,化之亦遭受貶謫。”
“馮化之,你是在怨憤陛下跟我等嗎?”
馮時雨臉色猛然一滯,難以控製地收斂了笑意。
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楚藩,武岡王府。
正是吃午食的時間,勤儉質樸的武岡王朱顯槐今日胃口似乎不太好,隻讓內使送了碗豆花,一份冰塊去書房,充作午食。
畢竟如今楚藩發生了如此多的大事,武岡王終究還是沒法躲個清閒。
東安王被抓後,在欽差的支持下,楚藩的事,再度被由武岡王所執掌。
各府有意見的自然不在少數。
但東安王進去了,幾位楚子陷入了“狸貓換王子”的風潮中,有能力一爭的通山王朱英炊恰好去世。
武岡王隻好勉為其難,主持起了楚府的宗事。
以至於忙碌到今日在書房已經整日未出了,當真殫精竭慮。
“父王,父王!”武岡王世子朱英槱在門口大呼小叫,攪亂安寧。
朱英槱啪啪拍著大門,要不是不讓他進書房,他早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父王,宣旨的天使來了!讓您去巡撫衙門聽旨!”
“我聽說京城來的消息說,八成還是您掌府事!咱們大有作為啊!”
彆看楚藩陷入風波,外麵天天傳什麼除國削藩。
但宗產就在那裡,總要有人管。
楚藩二百年積累,上萬宗室奴仆,數百萬資財,這個掌府事可不隻是虛名!
再者說……如今幾個楚子身份存疑,那就意味著,以後楚藩的宗產,都要由武岡王府來掌管了!
真是天大的妙事啊!
朱英槱正想著,書房的門應聲而開。
武岡王精神矍鑠,動作乾練,還是一身簡樸的衣衫,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他皺眉看著兒子:“有我的旨意?”
朱英槱嘿嘿一笑:“父王,東安王指定是不行了,楚藩,乃至整個湖廣的宗室,除了您,還有誰能挑起大梁?”
“如今欽差眼見就要走了,有些手尾,除了您也沒人能配合了,旨意不給您還能給誰?”
武岡王歎了口氣:“哎,我本是準備頤養天年了,如今又是諸多麻煩找上門來,東安王真是害苦了我。”
朱英槱擠眉弄眼:“爹!彆磨蹭了,天使還在巡撫衙門等著呢!”
他父王有這個心性,他可沒心情在這裡東拉西扯。
揭發東安王,不就是為了今天?
武岡王無奈地點了點頭:“也罷,你去安排轎子,府外等我,我收拾一番便來。”
朱英槱應了一聲,急衝衝就去了。
武岡王再度關上書房的門,在門口處站了一會,轉身回到桌案旁收拾方才過目的文書、卷宗等。
整理房間,天然有緩解激動心情的功效,最後關口,總要調整好心態麵對。
過了好一會,他才收拾整理完,緩緩坐回椅子上。
武岡王端起豆花喝了一口,喃喃自語:“可惜,本來是謀劃楚王之位的,沒想到新帝竟然是這般行事風格。”
楚藩這一代的嫡脈,幾個遺腹子,已經血脈存疑了。
上一代二人,也就是英年早逝的故楚王,其唯一的兄長還是弑王篡位的主謀,早就被世宗砍了。
也就是說,如今楚藩以及沒有嫡脈能繼承楚王之位了。
而最近的血緣,自然是上上代——東安王跟武岡王!
換句話說,隻要今日事定,這楚王之位,就必然是武岡王的!
哪怕皇帝想削藩,他同樣是當之無愧的掌府事,甚至往後也可以繼續在武岡王一脈內流傳下去!
楚藩二百年的產業,即將收入囊中,心中哪能沒有半點波動。
武岡王正調整著心緒。
桌案下傳來聲音:“王叔,你答應為我轉圜的……”
武岡王低頭看著跪在桌案下的王妃王氏,方才被兒子打擾,差點忘了這茬。
他笑了笑,熟練地從旁的碗碟中捏起一冰塊,放到王妃口中,安撫道:“王妃放心,東安王做的事,自然跟王妃沒有關係。”
武岡王身子愜意後仰,按著王妃的頭,深吸一口氣,舒暢道:“本王以後會執掌好楚府的。”
楚藩的田地、財物、女人,往後全都要留給他享用了!
他用力按著恭王妃的頭,等他接完旨,便回來好好教訓這小輩!
這才是人生樂事!
今天返流,難受一晚上,現在才寫完,實在沒辦法
注1:萬曆元年八月朔日,湖廣荊州府地震至丙寅方止。
注2:曆史上的偽楚王案,確有其事,不過隻涉及到長子和次子。初,楚王奏宗室華越四罪。華越赴京奏楚王,華奎與弟宣化王華璧俱係王姓,非恭王子。華奎為恭王妃兄,王如言兒生數月抱餋宮中;華璧為王妃族,王如綍家人王玉兒生數歲抱餋宮中。其中曲折,皆出伊妻恭人王氏之口。王氏如言女也知之最稔。二孽皆假王,不宜冒國爵。請行勘正法。
上下其奏,部請行湖廣撫按勘實。至是巡撫趙可懷,巡按應朝卿,會同各官備細詳審了無左驗。奏臣等所審不惟天日臨之,而楚國之人實共耳目以為真也。而王氏持說甚堅,駱鎮王英壽媽媽張維新,王如曾,黃甲,李自榮之言似足交發互證。郭倫所刻錄與啟本,及劉華麵訐崔氏口吐其年分與恭王彼時住居,又相矛盾。蕭氏稱隆慶五年二月十六日天明時分方行喚取,何宮人產後始取乳婦,而郡主縣主又鹹稱不知真假。以為假也,必有真知的據,方可杜口服心。乃各款乾犯七十餘人,嚴刑考訊,寧死不肯招承。臣等會集多官勘問二日,竟不得歸一之論。謹據實開陳,伏乞特賜遣官再問。
注3:曆史上朱華奎是隆慶五年二月生人,這裡推遲到了下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