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其一一對應起來。
聽起來簡單,但實際工作量卻是巨大!
學府本就缺人手,加上這事多少需要些數算功底。
進度自然緩慢,如今連一半都沒完成。
隻能且行且做——有時候還會抓學生來當苦力,趕一趕皇帝要求的進度。
對於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徐階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評價皇帝的作為。
張居正似乎是理解了。
他微微頷首,感慨道:“陛下為度田,當真是做足了功夫的。”
這題不算難,他畢竟當初在州學也是認真聽過選習的數算的。
甚至至於那些符號,連蒙帶猜也看得懂些。
徐階看了張居正一眼,輕聲道:“度田的難處,可不在於此。”
有戶部這麼多官吏在,數算之輩,再少能差多少?
即便沒這個準備,無非就是用時久一些罷了,根本無關成敗。
至於難的地方在哪裡,兩人心照不宣。
張居正聽了,不由默然。
這才才試行了一個考成法,對他的彈劾就幾乎沒停過。
如今更是用出揭帖這等陰私手段。
要是真開始度田,還不知道要鬨到什麼地步。
徐階這又是變著法想拉他繼續說回正事。
但張居正仍然時沒有接茬,用沉默當做對徐階的回答。
張居正這一閉嘴,徐階也失了興致,不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著,聽了半堂課的時間,張居正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他朝徐階歉然一笑:“方才入神了,走罷,去看看彆的。”
徐階也不說什麼,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同從後門摸了出去。
“正好今日還有位皇親國戚在此處上課,一同去看看。”
徐階走在前頭,聲音輕飄飄傳來。
張居正疑惑:“皇親國戚?”
徐階這下倒沒賣關子:“是陛下的表親,李誠銘,最近很得聖寵。”
說著,他便往前指了指。
也不算遠,就在隔壁學堂。
兩人又輕車熟路摸到後門。
不過因為李誠銘認識兩人的緣故,生怕擾了課堂秩序,兩人不約而同地站在門外斜靠傾聽,並未進去的打算。
“……昨天,有部分學生反映說得過於複雜,不明白何為主體,何為邏輯主詞。”
“今天我且說得簡單些,再嘗試舉例說明。”
張居正側身往裡看了看。
果然是李誠銘在說話,隻見其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
“這門課程目前不教彆的,隻教一點,那便是……”
他說著,便捏著炭筆,在石板上重重寫下“判斷”二字。
李誠銘習慣性地敲了敲石板,問道:“判斷一曰事實判斷,二曰推理判斷,二者亦有不同。”
“還是舉例子,先說事實判斷。”
“白馬不是馬,諸位,這句話對與不對?”
李誠銘在石板上再度寫下“白馬非馬”四字。
這是出自《公孫龍子·白馬論》著名典故,馬雖然是馬,但白色的馬,就不是馬了。
這時候,立刻有大聰明學生搭話:“先生!這話正確!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馬非馬。”
這就是照搬原文了,馬是描述形狀,白馬是描述顏色,概念不同,白馬自然不是馬。
門外的張居正皺眉。
忍不住朝徐階看去:“如何還教授起詭辯了?”
要是這樣,他可就要上奏取締了。
徐階搖了搖頭,沒吱聲。
張居正隻好繼續聽著。
隻見李誠銘伸手示意人坐下,清了清嗓子道:“此言不對。”
“這便是我所說的,主詞表示個彆,謂詞表示一般。”
“白馬是個彆的,也就是所謂的獨特顏色;馬是一般的,也即是代表普遍的物種。”
“這個物種以不同的顏色、大小、老幼等姿態,而有所表現;同樣,不同顏色、大小、老幼的馬,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同屬馬這個物種,更不存在不表現共性的某一種顏色的馬”
“所以,這便是所謂的詭辯,而我們便可將其判斷為‘錯誤’。”
張居正在外麵聽著,鬆了一口氣。
還以為是在教授什麼詭辯學說,名家之理。
一旁的徐階銳評道:“這就是陛下說的言之有物。”
“這位皇親國戚親近聖上,耳濡目染也就多了,這些話說起來,一套是一套的。”
兩人在外麵竊竊私語。
隻聽裡麵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說,明日若是下雨,諸位便不來聽講。除此之外,再無彆的吩咐。”
李誠銘頓了頓,環顧一眾學生發問道:“那麼到了明日,諸位發現不曾下雨,諸位以為,是否定然要來聽講?”
眾人遲疑片刻,而後紛紛點頭。
李誠銘搖了搖頭,用炭筆戳了戳石板,沉聲道:“謬矣!”
“我隻吩咐了下雨不來,若是未下雨,諸位如何作為,與我並無半點關係。”
“這便是,推理‘錯誤’。”
“相反地,人儘皆知,牛馬都是四條腿,那麼我說,八條腿的動物,定然不是牛馬,對否?”
他笑眯眯看著一眾學子。
上過一次當的學生,麵麵相覷,猶豫不定。
門外的張居正略微頷首:“這個判斷教得不差,言官應該多學學。”
彆說什麼判斷了,言官指鹿為馬都能自稱風聞奏事。
說罷,他朝徐階側了側身子,示意再換下個地方聽聽。
徐階會意,身子直了起來,再度前方帶路。
“還有兩處‘實驗室’,一處是農墾,一處是物理。”
“前者就是兩塊農田,不過不在這處,買在兩條街外。”
“後者,就有些亂七八糟了,雖然在府裡,但我正想著何時遷出去,經常搞得砰砰作響,附近百姓還以為在研製火器,上門說道好幾回了。”
張居正一聽這話,自然是沒興趣跑兩條街看什麼農墾田。
他軍戶出身,小時候沒少種地。
張居正一邊讓老師帶路,一邊隨意問道:“‘物理’這個名字,如何像是研究理學?”
理學理學,自然是研究萬物之理。
否則也沒格物說了。
名字很像,很難不讓他問一句,是不是皇帝偷偷信上理學了——雖然理學是官方教材,但不必這麼深信不疑的。
徐階卻搖了搖頭,否定了張居正這個猜想:“這名字雖有點像,但你這話萬萬彆在陛下麵前說。”
張居正好奇道:“這是為何?”
徐階麵色古怪,回憶著皇帝原話。
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陛下說,都說了另起爐灶,舊學的東西真彆來沾邊,免得沾了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