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采淡笑了聲,“有些人就是這樣,哪怕不利己,能損人就行了。”
那廂蘇月回到直房,見春潮和顏在預備了小茶點,正坐在桌旁等她。
春潮神色如常,指了指對麵讓她坐,“今日是正旦,咱們吃點兒小食閒談閒談。其實有些事,不必放在心上,人活於世,總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就算是至親,也有好壞之分。”
蘇月歎息,接過顏在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垂頭喪氣道:“一起來上都的,沒想到會越走越遠。”
春潮一哂,“父母子女都不能相伴一世,何況姐妹。來,嘗嘗這花折鵝糕,剛出籠就被我搶著一盤,帶回來與二位娘子共享。”
三個人以茶代酒碰了碰杯,蘇月心裡的鬱塞也慢慢散了。春潮說得很對,自小就不親近的人,不能強求人家和你一條心。自己難以啟齒的舊事隻有這一樁,既然被她說破了,往後也就坦蕩了。
顏在興致勃勃告訴她:“我昨日問過太樂丞了,說正旦日可以放我們出園,不過得五人同行。咱們這裡三個,加上雲羅和楚容,正好湊滿五人。回頭去門上記了名,擦黑出去看燈,留著肚子敞開了吃美食。”
女孩子對逛街總是很有熱情,蘇月立刻應了,“正好,我要出去買些針線用具。”
顏在說沒問題,“太樂丞說了,隻要趕在亥時之前回來,不誤了時辰就行。”
春潮其實沒什麼興致,百無聊賴地說:“冷得很,不想出去喝西北風。”
可是經不得她們央求,好娘子好阿姐說了一大通,並且信誓旦旦保證不讓她喝西北風,請她吃好吃的,她這才裝模作樣長歎,“看在你們叫我一聲阿姐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吧。”
然後快快收拾起來,換上最好看的衣裳,插上了精美的頭花。今天是開年第一天,即便身在內敬坊,也要有一番新氣象。
等到打扮妥當趕往龍光門,到了門上才知道,原來隻有宜春院和雲韶寺的人能出入,銀台院來的,全都被打回了。
“一樣卑賤,偏要分出個三六九等。”春潮譏嘲道,“第一卑賤和第二卑賤,難道有什麼不同嗎?”
餘下四個人尷尬地對視了下,看得太透徹,對自己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好在龍光門外的街市很不錯,三年戰亂民不聊生,但太平日子又重現時,大家還是拿出全部的熱情來迎接佳節。據說花燈是宮中提早預備的,商戶們那些積壓的貨物也能重見天日了,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五光十色的光影下穿行,對比起三個月前,簡直恍如隔世。
女郎們出行,大多是衝著小吃,像衣裳和胭脂水粉之類的,梨園裡都有供給,用不著她們自己采買。有時候路過賣香囊的小攤,被各色花香吸引,買一個合心意的掛在腰上,也是很快樂的一件事。
春潮挑了個木樨花香的,低著頭把玩,“小部的院牆外,有兩棵幾丈高的花樹,每年木樨花開了,前頭人都會托那些孩子采摘,花這個冤枉錢乾什麼……”
所謂的小部,就是小部音聲,在東隔城靠近圓璧門的地方劃出了一個院落,專以安置那些十五歲以下的少年。那些孩子共有三十人,天資聰穎,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長大就是吹鼓署和太樂署的中流砥柱。不過戰亂的時候流失了一些,後來梨園的官員四處選拔,又重新組建起來著力培養。因內敬坊在西隔城,不常能見到他們,但花開的時節托他們摘花,一托一個準。
春潮其實很喜歡這個香囊,但大多時候就愛口是心非,嘴上嫌棄,手裡卻拽得緊緊的。
正要往腰上掛,動作卻忽然停頓下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人像被凍住了一樣。
蘇月發現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燈火闌珊處有個年輕的男子,正攜女眷同遊。兩個人應當是夫妻吧,舉止看上去很親密,男人不時低頭說笑,女子欽慕地仰望,真是一幅溫情的畫卷。
終於那男人不經意抬了抬眼,目光正好和春潮相撞。神情微怔了下,但也隻是須臾,就錯身而過了。
春潮有些失落,低頭發出一聲涼笑。
蘇月輕聲問:“阿姐,你認得那個人?”
春潮倒也不諱言,“認得啊,前朝的翰林院編纂,畫得一手好畫,口才也了得。”見蘇月欲語還休,知道她要問什麼,笑道,“你很好奇我和他的糾葛?嗐,前頭人裡,有幾個沒有輝煌的情史,我也有啊。第一次登台就遇見了他,被他騙得團團轉,他說好了要來娶我的,置辦了聘禮修葺了府邸,結果新婦不是我。人家娶了中書舍人的女兒,嫌我身份太卑微,從此和我一刀兩斷了。”
蘇月不平,“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春潮道,“無媒無聘,不算數,男人也是要攀高枝的。他不來見我,我便死心了,再也沒去找過他。因為我害怕……怕從他嘴裡說出難聽的話來,怕連最後的一點好印象,也蕩然無存了。”
所以如春潮一樣灑脫的女郎,也有不為人知的辛酸啊。
蘇月神情黯然,春潮反倒笑起來,“怎麼了?覺得我很可憐?像我這種被人戲弄過的,尚且能在宜春院昂首挺胸地活著,你可是拒過陛下求親的人啊,怎麼不夠你神氣活現,目空一切?”
蘇月失笑,“說得也是……”
可話剛出口,忽然感覺芒刺在背,好像有人正盯著她。
她膽戰心驚回了回頭,結果這一眼,嚇得差點驚叫出聲,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人正陰沉著一張臉站在她身後,好高大的身量,像山一樣,徹底把她罩在了他的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