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館的小丫鬟們見薔薇捧著木盒過來,一人忙上去接過匣子,一人忙進去通報。
薔薇不過在院門外略住了住腳,就見綠漪親自迎了出來。
“怎麼還勞動妹妹親自出來了。”薔薇的語氣比往日親昵不少。綠漪心中暗道自己想得不錯,也笑著回應,“姐姐可是太太身邊的貼心人,我出來迎是應當的,旁人且得不著這個好呢。”綠漪話雖然說得客氣,但也是實情。
薔薇和綠漪雖然都拿的一等大丫鬟的例,但薔薇是在景然堂侍候的,天然比彆的院子裡的丫鬟高出一等。更不用說陸氏逢年過節的給賞,比外麵一般富戶的姑娘過得還要體麵。
兩人寒暄過後,綠漪便領著薔薇進去。
“姑娘正散了頭發看書呢,聽說姐姐來,正高興呢,可是太太有什麼吩咐?”綠漪不算委婉地打聽。
“夫人讓我來給姑娘送東西。”薔薇想想反正一會兒還是要說,索性笑著講明了。再說這麼大的匣子,綠漪也不是看不見。隻是搞不明白為什麼剛才在景然堂的時候太太不給,反而天要擦黑的時候派了薔薇來?
不多時,薔薇就捧著匣子進到內室。正進去時,見兩個小丫鬟抬著一張搖椅往旁邊放。
果然亦安已經散了頭發,把所有首飾都摘了,正坐在黑檀圓桌旁的小圓凳上,懷裡放著一卷書,薔薇依稀認出了露出來的雜記二字,隻是不知道是哪一本。
圓桌上擺著甜白瓷瑞獸祥雲紋八方燭台,燭台上三寸長的牛油蠟燭明亮如炬。薔薇眼神瞥到一旁的黃銅燈檠,上麵的燈火將將熄滅。
薔薇轉念一想就知道五姑娘是聽自己來了,才讓人搬走搖椅,又讓點了蠟燭,這是看重自己呢。薔薇本就感激亦安替自己解圍,這下心裡更是慰貼。
“姑娘,薔薇姐姐來了。”綠漪一邊說著,一邊搬了個小圓凳過來,“姑娘吩咐了,姐姐坐著說話。”白亦安輕笑頷首,“姐姐坐,綠瀾沏茶去了,不管什麼差事,總要姐姐喝口茶才是。”白亦安是度著薔薇雖是將晚才來,但想必不是什麼大事,故而有此一說。要真有急事,薔薇必然不會是這幅模樣。
薔薇麵上笑容更甚,一邊把懷裡的木盒放在圓桌上,一邊坐了下去,笑著回亦安道,“姑娘哪裡話,可折煞我了……”話沒說完,綠瀾便捧了熱茶過來。白亦安晚間是不喝茶的,這是剛沏得的,碧雲館的爐子就沒歇過,不是熬藥就是熬湯,有現成的熱水。
“姐姐喝茶。”綠瀾親自捧茶給薔薇,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合該尊敬些。不求說她們姑娘好話,彆使絆子就行。陸氏雖寬和,也拿庶女當人看,可就怕有些丫鬟婆子仗著在景然堂服侍,吹些不太明顯的歪風。
綠漪又捧了兩碟點心過來,“姐姐吃點心。”這都是白亦安吩咐過的。
“沒有太太院裡的點心好,姐姐將就嘗兩塊。”
姑娘們的院子是沒有小廚房的,這是平日裡常備的,防著姑娘晚上犯餓。薔薇打眼一瞧,對亦安笑道,“這和太太院裡的點心比也不差了,是我偏了姑娘的點心。”說著,薔薇還真拿起甜白瓷盤上的銀叉,叉了一塊奶白色的糕點吃了。
一碟蜜漬桂花糕,一碟芙蓉海棠糕,用現成的模具壓了,每盤裡隻擺了五六塊,拚成了桂花和海棠的模樣。一口就能吃一個,不沾唇不染妝。桂花糕裡拌了蜂蜜,海棠糕裡加了豆沙,兩道甜點各有特色。這是陸氏特意吩咐廚房給碧雲館加的點心,不用白亦安出錢。
吃了四塊點心,薔薇又捧起茶杯輕啜一口,醇厚微甘在舌尖回味。
“姑娘院裡的茶也好,水也好。”薔薇讚道。
見薔薇比往日裡待自己還要親近,亦安心裡明白,笑道,“姐姐不嫌棄就好。”
“可是太太有什麼事喚姐姐過來吩咐?”白亦安笑著轉向正題。
薔薇忙笑道,“沒什麼大事,夫人收拾妝匣時想起姑娘們出去見客的首飾都妥帖了,日常家用的也該換換,特讓我給姑娘送來。”
說著薔薇就打開了匣子,裡麵放著四五樣日常插戴的首飾,很適合家常打扮用,那枚白亦安先前把玩過的高山流水錯金簪正在其中。
亦安心中一愣,劃過一道暖流。嫡母這樣待她,這份情可怎麼還啊。畢竟不是親女,這些可都是陸氏自己的陪嫁首飾,和丈夫一點關係都沒有。
白成文要是給女孩們準備了,陸氏必要提出來,讓亦安幾人知道,這是父親伯父給的。
亦安抿抿嘴,又問道,“幾個姐妹可都有?”不是她多心,嫡母一貫一碗水端平,不會落下誰。今天這事兒著實有些奇怪,所以才有此一問。
薔薇笑道,“姑娘們都有的,月季去了金琅齋,百合去了聽濤軒。”
亦安仍笑,麵上神色絲毫未變,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薔薇心裡盤算了下,又道,“說來也是個樂子,姑娘們下午在太太那裡挑首飾,剛走不到三刻鐘,就聽聽濤軒的小丫鬟過來傳話,說江姨娘抱著九姑娘在湖邊哭,說甚麼九姑娘命苦,沒趕上好時候,姐妹們都有的,偏落了她去,最後竟唱起小白菜來。”
亦安麵上神色終於變了,“姨娘真唱了這個?”
薔薇見五姑娘神色變了,連忙道,“可不是,聽濤軒的小丫鬟一見姨娘哭就趕過來回話,等鄭媽媽過去時,都唱一大半了。”
綠漪、綠瀾這下也沒繃住神色,“怎麼驚動了鄭媽媽?!”鄭媽媽是陸氏陪嫁嬤嬤,以前是陸氏的奶娘,從小奶到大的那種。陸氏的母親因體質原因奶水不多,陸氏小時候沒挨餓全憑鄭媽媽奶水多,不僅夠陸氏吃,連她自己的兒子都顧全了。所以陸氏待鄭媽媽比一般的管事媽媽要親厚許多,平日裡也不做事,拿著景然堂最高的份例。
薔薇就笑道,“鄭媽媽和夫人什麼情分?姨娘那通哭說輕了是說她自己,往重了說,難道不是咒我們夫人?”本來隻來了一個小丫鬟說江姨娘在湖邊抱著九姑娘哭,後麵又來一個丫鬟說姨娘唱起了小白菜。
“鄭媽媽本來在榻上陪坐,聞言直接從榻上蹦了起來,直往院門外走,太太都沒攔住。”薔薇說這話時,言語中對鄭媽媽滿是敬畏。
白亦安也被鎮住了,鄭媽媽快五十的人了,身子這麼利索?細想起來也是好事,至少身體康健。
“等到咱們趕過去的時候,鄭媽媽已經把姨娘斥進了院子,九姑娘也被抱到旁邊的水榭了。”按理說江姨娘好歹也是白成文的妾,鄭媽媽再得臉,平日裡對幾個姨娘都是好聲好氣的。今天這般,恐怕是動了真火。
轉念一想亦安就明白了,嫡母是必然不肯說鄭媽媽的,再說這事兒江姨娘本就沒理,可不是現成的找打嗎?
彆以為江姨娘蠢,人家是打聽到老爺接了緊急公務文書出府理事去,這才在湖邊開始嚎的。不然能拖這麼長時間?
不然陸氏不說,白成文也是要斥責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都不齊,還怎麼治理一方呢?雖然這樣的事就算傳出去,等閒也不會招彈劾。但萬一有較真的,一個治家不嚴的名頭是跑不了的。
江姨娘不蠢,就是眼太淺,盛不住多少好東西。本來那老鴇養著她就是為了博大筆銀錢,自然養成了愛錢的性子,以為高官做妾就能富貴榮華。
某種程度上江姨娘確實運氣不錯,隻是富貴迷人眼,滿眼裡都是銀錢。
“後來鄭媽媽領著我們回去,過了沒多久,便讓我們幾個出來給姑娘們送東西。”便是要處置江姨娘,也得等到明天。且陸氏要處置江姨娘,甚至不需要回丈夫,抬手就能辦的事。雖然生了孩子的姨娘不能發賣,說是給少爺姑娘們積德,但禁足抄書卻是可以的。陸氏要是想,能讓江姨娘關到年後再放出來。
白亦安頷首,心裡百轉千回,隻聽薔薇又道,“原本老爺走後,夫人就想讓我們收拾了給姑娘們送來,隻是還沒來得及,聽濤軒的小丫鬟就過來了。”薔薇看似無心之言,卻讓白亦安不由深想。
兩件事看起來雖然沒有因果關係,但要是沒有江姨娘鬨得這一出,東西原本就是要送的,並不是因為江姨娘這一鬨,才出的變故。
說完這些,薔薇又吃了兩塊點心,一氣兒將綠瀾續滿的熱茶喝完。“夫人說了,這幾樣首飾姑娘家常戴著都可,唯獨這枚簪子……”薔薇指了指那枚錯金簪,“姑娘想做插戴也可,作曲軸使也可,全憑姑娘心意。”
亦安輕笑頷首,薔薇又說,“太太說知道姑娘簡樸不愛打扮,不過那副石榴手鐲也不重,明天該戴著給姨娘瞧瞧才是,也讓姨娘開心些,興許病好得快點兒。”這裡的姨娘當然指的是白亦安的生母吳姨娘。
說起來白亦安的病在內宅裡隻有陸氏、白成文、吳姨娘還有陸氏的心腹鄭媽媽知道,其餘人就算是陸氏貼身的大丫鬟也不甚知情,都以為吳姨娘的病是節氣所致。就連給白亦安抓的藥,都是鄭媽媽親自去藥鋪買的,沒有假手小丫鬟。
“時候不早了,夫人吩咐的差事已經辦完,我也該回去了。姑娘早些歇著吧。”說著薔薇就要起身。
亦安笑道,“勞煩姐姐走這一趟,天色都暗了。綠漪,取盞燈籠送薔薇姐姐回去。”轉頭又對綠瀾道,“開了匣子取二錢銀子來。”再轉過頭來對薔薇說,“給姐姐買點心吃,可彆嫌少。”這是正經的放賞,先前給翠柏讓吳姨娘添點心的壓根兒不算賞錢。
平日裡的賞錢也沒這麼重,一二百銅板儘夠了。況且銀子可以銅板值錢多了,又好帶。
薔薇滿臉堆笑,“給姑娘送東西天經地義的事兒,怎麼敢受賞?”話是這麼說,腳卻沒挪地。念著姑娘的好是真,愛這份賞錢也是真。
不一會兒,綠瀾便取了一個精致的小荷包來塞到薔薇手裡,“姐姐收好。”
薔薇略推辭了番,還是收下了。
正巧綠漪也提了盞魚戲蓮葉的六角宮燈過來,蠟燭已經點好了。薔薇於是對白亦安福福身,便跟著綠漪出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