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心細如發,她有意交好陸氏,自然對陸氏帶來的女孩兒們大加讚賞。即使是文妙真人的女兒,也麵不改色地誇了好幾句。
陸氏心中稱意,直到沈夫人問到那個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孩兒時,陸氏麵上笑容更盛。
“安姐兒一向是養在我身邊的,最是知書識禮,又能乾,幫我料理了不少事。”陸氏撒起謊來也是麵不改色。可也隻有這樣說,才能讓外人知道她對亦安的重視,不會輕看庶女。
一旁的張太太也幫著說話,“親家太太為人寬厚,幾個女孩兒都教養得不錯。”張夫人自家兒子長子不過十二,幼子更小,縱是她等得,陸氏也等不得。何不做個人情出來,也讓女兒過門後不受婆婆刁難。因此張太太格外捧陸氏的場,方才幾位夫人那裡,都是張太太幫忙圓的場。
兩家已經交換過庚帖,雖然張太太的丈夫還未起複,但張老尚書平日簡在帝心,是最念舊日情分的。不然張家無一人在朝,卻又能和白家結親,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果然,沈夫人心思一轉,知道這恐怕是正經當作嫡女教養的。
“這孩子看著就不錯,原是您親自教導的?怪道這樣沉穩嫻靜。”沈夫人笑著捧場。
其實眼下各家夫人對庶女的教養都不太差,畢竟說出去都是自家臉麵。官位低些的人家俸祿有限,可能會對嫡出庶出看得比較重。而官位高些的人家,最次也是麵上光,不會讓人指摘苛待庶出。
要不是這回朱家公子拒婚的事鬨得太大,有些夫人也不會拘了庶女在家,隻帶嫡女出門的。就算是庶女,說上一門好婚事也是自家助力,又怎麼會這樣就打發出去。
而在這種情況下,陸氏卻還能帶著兩個庶女出門,可見心中是成算的。沈夫人把自家的情況捋一捋,即使是庶女,和白家結親,自家也是占便宜的。
沈夫人曉得自家丈夫隻是四品,可巧和布政使是同科。白成文是那一科的榜眼,而沈知府是二甲第六,五年前因其父去世守孝,兩年前才起複,做了江寧知府。
雖說是吃了守孝的虧,可沈夫人也知道,四品升到三品是一個坎兒,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升上去。結了白家這一門親,少不得幼子還能得到嶽父的指點,那一位當年可是榜眼!
沈夫人隻有兩個親生兒子,沒有女兒,這次赴宴帶了庶女過來。和陸氏說起女兒經來,也頭頭是道,可見也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亦安這邊兒也和沈知府的女兒說上了話,出門在外總是要交際的,兩人又是鄰座,不說話才奇怪。
“妹妹平日裡做些什麼?”亦安比沈言歡大兩歲,這聲妹妹喊得心安理得。
沈言歡年方十二,性子又靜,和亦和倒像是一家子姐妹,兩人若是坐到一處,能生生坐到宴散也不開口。
沈姑娘抿抿唇道,“不過做些針線,姐姐呢?”以沈姑娘現在的年紀,沈夫人確實請了女師教導女紅,便是日後議婚,這也是加分項。
“和妹妹一樣,在母親那裡做針線,順便學點管家的事。”亦安這話也不算撒謊,想和彆人有話題聊,就要說點彆人感興趣,或者彆人做過的事,針線活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不多時,就聽沈言歡輕聲笑了起來,很嫻靜的模樣。
陸氏和沈夫人望見這一幕,不由得相視一笑。女兒們處得好,這說明兩家有緣分。陸氏已經知道沈夫人有兒子,長子已經成婚,娶的是青州知府的長女。沈知府老家是青州人,守孝完後就給長子議婚,這次沈知府上任江寧,便隻帶了幼子和女兒來。
說著說著,陸氏貌似無意道,“安姐兒素來合我心意,我還想著把她在身邊多留兩年,那孩子實在招人疼。”沈夫人把陸氏的話在心裡滾過兩回,麵上笑容更是熱切。她的幼子今年十三,便是再等四年也使得。況且那時候身上也有了功名,更好說親事。
沈夫人接著陸氏的話笑道,“兒女都是債,我那小兒子今年十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知事些,還須我操心幾年。”雖然不曾透出結親的意思,可這話中已然有了兩分默契。陸氏也沒有挑明了說,畢竟沈夫人的幼子現在連秀才功名都沒有,現在提婚事,還太早了些。
張太太在一旁陪笑,親家太太家裡的女兒雖好,可年紀卻又和自家兒子差太多,不然雙喜臨門倒也不錯。年紀合適的那個又是庶出,性子倒是安靜,隻是太安靜了,做掌家的宗婦就有些不夠看了。
水榭上的戲已經唱到末場,可在座幾位夫人的心思卻全然不在台上。
李夫人和王夫人也聊得火熱,原本兩家不太相熟,卻因為兒女婚事走到一起,不得不說其中自有緣分。
一旁的朱夫人麵上含笑,心中卻著實有幾分暗惱。雖則一眾夫人待她和往日裡並沒有多少分彆,但一旦涉及到自家兒子,卻不著痕跡地把話轉了過去。朱夫人心裡也沒有辦法,在座的最低都是四品,縱是甩臉子,也是無法。
況且諸位夫人可以說得上是和顏悅色,連劉家和陳家提也未提,要是朱夫人拿這個說事,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朱夫人心下歎息,隻能等兒子中舉之後才好提一提婚事,現下卻是急不得了。
待到台上戲將落幕,“狀元”身著大紅官服衣錦還鄉,李夫人麵上揚起笑容,高聲放賞。
一眾戲子向諸位夫人跪謝,漸次下得台去。
李夫人再邀一眾夫人用膳,亦安姐妹幾人坐到一處,和沈家姑娘遙遙相望,俱是一笑。
及至宴散,李夫人送各位夫人出門,仿佛和王夫人已成至交。而陸氏和張太太、沈夫人走在一處,相約下次再聚。
坐在馬車上,陸氏麵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幾個姑娘並不和她坐在一處,也無從得知陸氏現在的心事。
鄭媽媽瞧著陸氏的神色,寬慰道,“夫人且寬心,左右姑娘們晚上幾年並不打緊。”陸氏自己就是晚嫁,本朝自明敬皇後始,嚴格禁止早婚,晚嫁已成風氣。
陸氏無奈歎息,“也隻能如此了。”在江南都有文妙真人的風聲,京城那邊就更不用說了。
各家畏文妙真人如虎狼,也是陸氏始料未及的。她自家把文妙真人當作忌諱,旁人見陸氏不熱衷拜廟求神,也自有盤算。更何況今日在場的一眾夫人,她們的丈夫或許就是白成章的同科,對當年的事情一清二楚,更不會讓文妙真人的女兒嫁到自家。
陸氏操心的事兒還沒完,一到家裡,就見薔薇等在門外,“老爺在內室等太太。”一副著急的模樣。
陸氏心中一凜,讓幾個女兒散了,自到內室去見丈夫。
亦安幾人方才還笑著牽手下車,這會兒見陸氏麵色嚴肅,俱不知何事,隻得各自散了。
亦安扶著綠漪回到碧雲館,心中也在思量。若是大事,嫡母必不會讓她們散去。那就是說,雖不是大事,卻也要緊?
讓綠瀾幾個拆了頭發,卸下許多首飾後,亦安才覺得脖子回來了。亦安也沒讓丫鬟們出去打聽,沒得在這個時候犯忌諱。而是看過亦順後,徑自小憩了。
陸氏進到內室,就見往日溫和的丈夫坐在太師椅上,手裡的信封被捏得翹起,麵上也有幾分肅然。
“爹有致仕之意。”看著妻子,白成文道。
陸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丈夫說的是公爹,如今的內閣輔臣。
“爹在信上怎麼說?可是身體有恙?”陸氏坐到丈夫對麵,正欲接過信看。
白成文順勢把信遞給妻子,“倒不是爹身上不好,隻是有了隱退之心。”
陸氏心中明了,公公入閣至今已有二十年,雖還未到古稀之年,卻也不似當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