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會做生意。”寵渡暗讚,當即按老頭子的口味點了幾樣,道:“請把貴店最好的酒來一壺。”
“今日客多,熱菜興許得多等些時候,小的先把酒與冷食兒端上來。”店夥計欠身笑道,“二位以為如何”
“無妨。”
“得嘞……”
店小二高唱著菜名去了,師徒倆趁著等酒菜的空當豎耳細聽,雖隔著重重人牆,好在那說書先生嗓音洪亮極具穿透力,倒也聽得清清楚楚。
想是最後一回的緣故,其所述故事,除去幾個人物,與師父那卷手劄上的內容並無太多重合的地方,不失為對殘卷手劄的一次補漏。
二人老神在在地聽著,很快便進入了那故事所繪的情境之中,仿佛置身上古封神大戰,聽有妙處,也隨其他食客共同喝彩;等到熱菜上桌,便聽得啪的一聲響。
那說書先生拍了一下驚堂木。
“……卻說子牙封過神後走下來封神台,率文武百官回了西岐。後武王封列國諸侯,開大周八百年江山。此乃後話,暫且不表。封神演義至是終。”
說書先生再拍驚堂木,一聲脆響將所有人的思緒從那波雲詭譎、光怪陸離的封神世界裡拉了回來。
片刻後,台下掌聲雷動。
“好!故事好,講得更好。”
“說得我都想去會會那些神仙人物了。”
“誰不是呢可惜上古奇聞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甚至連是真是假都說不清楚。”
“也是……其他的不提,單說這‘周家八百年’,我便聞所未聞;你們呢,可曾聽過有此王朝”
“我看未必。既是上古秘事,或載於古卷之中,被這老爺子偶然得之,故而這般演繹,也未可知呀。”
“但常先生從上到下俱是尋常,不似我道門中人,何來此等機緣奇遇”
“那又如何就算是常老爺子杜撰的,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故事,我等又何必管它真假”
“對對對,這故事實在太下酒了。”
台下食客熱情高漲,卻聽有人高聲呼喝道:“哎,不對。”眾人急忙喝問道:“老先生講得這麼好,哪兒沒對你可彆瞎說。”
“誰瞎說了還有好些人作何結局,可沒交代啊。”那人也覺得委屈,“托塔天王李靖,李家的三個兒子……”
眾人一聽,也反應過來。
“他說得對。”
“那什麼韋護、雷震子,是何結局”
“楊戩。”一女子岔道,“老娘就愛楊戩。”
“還有哪吒,我要聽哪吒。”
……
聲音此起彼伏,眾人報了一通人名兒,最後齊刷刷看向木台,眼中俱是期待,爭相言道:“請常老爺子快說說。”
“嘿嘿,”那說書先生搖頭晃腦地撚了撚胡須,“李靖、金吒、木吒、哪吒、楊戩、韋護、雷震子,此七人俱是肉身成聖。”
一語言罷,引得台下連連稱歎。
“嘖嘖,肉身成聖。”
“光聽著都覺得厲害。”
“常老爺子若還有故事,”又有人起身叫道,“請再講一個。”
“對啊對啊,我這剛換的酒還剩半壺哩。”
食客們附和著,更顯興味盎然。
有道是盛情難卻,那說書先生不好掃了眾人的雅興,朝上下左右拱手道:“承蒙各位看官抬愛。不過老兒口中所敘隻是故事,諸位圖個樂自無不可,切莫當了真才是。”
“便遵先生之言。”
“對對對。”
眾人應承著,便見說書先生嗬嗬笑道:“今次的故事嘛,還得從這開天辟地說起……”
而師徒二人這邊,老者小意“噓”了一聲,“葫蘆裡可還有酒”寵渡本不解,卻見師父朝木台努了努嘴,旋即明了。
“既有好故事,怎可無酒”寵渡忙取葫蘆在手,聽其聲辨準方位,撩手就扔,“常老爺子接好。”
“祖師爺遺訓猶在,老兒不便多飲,小友莫怪。”那說書先生接在手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二樓,一雙眼眸古井無波,眼神卻似能穿透人牆,隻小抿一口算是領情,隨即將葫蘆穩穩擲了過來。
拋得穩,拋得準。
同樣的聽聲辨位。
僅憑此點,足見這老先生或非等閒。若非其身上並無半點靈息的波動,眾人還以為他是什麼不世出的玄門老怪;但反過來看,連店中小二都會幾手拳腳,一個走江湖的老人家又怎會沒兩手功夫防身呢
因此,雖然感到驚訝,卻無人多想,任由那老先生捋袖擦了擦嘴角,再把驚堂木往桌上一拍,高聲講道:“卻道天地之初渾沌如雞子,那可是清濁相雜、陰陽未分哪,後有大神盤古生於其間。
“好個暗無天日,大神端的惱怒,‘哇呀呀呀,真個氣煞我也。’便手持巨斧一劃拉。
“——啵兒!
“響一聲,這就算開了天辟了地了……”
起於盤古開天,卻落腳在彆處,那老先生一口破鑼嗓子,於說書這行當本不討巧,卻避實就虛自成風骨,倒是彆有意趣娓娓動聽。
每逢妙處,食客爭相叫好。
但寵渡的心思,卻全在盤古那兒了。
“老頭子,你說可真有盤古其人”
“傳說而已,誰知真假”
“既是古來有之,總該有個源頭。”
“那或許是真的咯。”
“也不知盤古到底長啥模樣,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龍首人身”
“有機會你去問問唄。”
“盤古不走娘胎,卻從‘雞蛋’裡出來。按今人標準來看,當算非人。”
“那便如何”
“那就不該叫‘大神’,叫‘蛋神’或更為妥帖。你覺得哩”
“就你小子鬼心思多。”老者扔過去半截花生殼,“前人大能,豈容這般戲言”
“也對。”寵渡深以為然的樣子,“若非那一斧頭,說不定天下人都還在那‘蛋’裡待著。男人是蛋黃,女人是蛋清。”
“男人為何不能作‘蛋清’”
“一來女人如水,適合做‘蛋清’;這二來嘛,男人不總喜歡被女人圍著麼”寵渡煞有介事,“所以這男人,便隻能作蛋黃被蛋清圍著咯。”
“當男人有溫柔鄉,你不得謝謝盤古老爺”
“能見到他老人家再說吧。”
就這般瞎聊著,酒菜已上齊。老者不吃飯菜,先把那壺中酒喝一杯,挑眉呼道:“好酒。”隻此一口,便將釀酒的原料與工藝說了個七七八八。
小二如見神人,豎指讚道:“老先生原是酒道行家,說得一點沒錯。”師父順著話頭問道:“這城中可還有其他好酒”
“道門之外,各家酒樓自有特色。可不是吹,本店的‘醉花陰’,就是二位喝的這壺,算是涼城頂尖兒的。”
“道門之中又如何”
“老先生算是問到點子上。若論道門中的好酒,卻不在淨妖宗這等豪門巨擘手中,反要往那些個二流宗門去尋。”
聽店夥計將“二流”兩個字說得很小聲,老者笑問:“這等宗門,城中有多少”
“靈隱門,七巧閣,小劍宗,橫刀坊……儘可去得。”店夥計頓了頓,“差點忘了,還有一個。”
“哪個”
“金烏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