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日,驕陽似火,征人在途。
鄭子亹來到首止,與齊襄公會麵。齊襄公故作親熱,虛情假意,執手寒暄。鄭子亹一片熱誠,大論少年之時交情,偏偏未就從前少年舊事,向齊襄公道歉請罪。
齊襄公見其敢與自己平起平坐,本就不快,又見不悔舊過,更是大怒。於是不待各國諸侯到達,就埋伏帶甲武士,殺死鄭子亹於回營途中。
高渠彌身為護軍主將,見遭埋伏,不救主公,先謀脫身,單車欲圖衝出重圍。因寡不敵眾,在殺死十數員齊將之後,終於力儘被擒。齊襄公恐怕伏殺鄭子亹密謀泄露,便以為陣亡諸將報仇為名,命將高渠彌處以五馬分屍極刑。
鄭國敗軍逃回國都,向諸臣報喪。祭仲聞此噩耗,不由放聲大哭,轉對眾臣。
祭仲:主公不聽老臣之勸,果遭橫禍!高大夫武功精絕,未料亦落此悲慘下場,實在可惜。總是我鄭國不幸,屢遭天棄,以至於此!
眾臣:上卿休要過於悲傷,國不可一日無主,請立新君,再圖為舊主報仇為是。
祭仲:諸公之言是也。今子亹之弟見在陳國,可迎歸即位。
眾臣:喏!
畫外音:於是鄭國派出使臣,往陳國迎接子亹之弟公子嬰,回國即位,史稱鄭子嬰。以上史實,載於《左傳》及相關古籍。而據《史記》所載,卻說齊襄公殺死鄭子亹之時,高渠彌得以逃回鄭國,與祭仲同到陳國,迎接鄭子嬰回國繼位。此處存疑,列公自辨。
鏡頭轉換,複敘齊國。
畫外音:周莊王四年,齊國攻紀,占領郱(臨朐)、鄑(昌邑)、郚(安丘),儘逐其民。紀國建於商末,共存五百餘年,其中一百七十餘年是為齊國附庸。齊襄王屢次侵略紀國,除為拓展本國版圖之外,亦為報當年哀公被害之仇。到齊襄公時,紀國實力早已衰弱,此刻一舉滅掉紀國,紀哀侯出逃,齊國九世之仇終得報償。
衛惠公子朔客居在齊,率領本部兵馬積極隨征,並屢請舅父襄公助己複國。
齊襄公:助你複位,倒也容易。隻是你母如今寡居,甚為孤單,若你複位,須許其改嫁宗室公子。
衛惠公:我父有庶子名碩,甚有風度,年齡也與我母相當。下嫁此人,阿舅以為如何
齊襄公:還算你有孝心,不使我那賢妹下半生寂寞,這便也罷了。
商議已罷,便即起兵,約會宋閔公子捷、魯莊公姬同、陳宣公媯杵臼、蔡哀侯姬獻舞。連同齊襄公,共五國聯軍,兵車千乘,前往討伐衛國。衛國不是諸侯聯軍對手,隻一戰便即城陷,左右二公子被殺。齊衛君黔牟帶妻子逃出城去,至洛陽投奔嶽父天子周莊王。
衛惠公複位成功,齊襄公便督其下令,改嫁給公子碩。
公子碩念及母子名分,堅不允從。衛惠公乃命國中大夫請公子碩飲宴,灌得爛醉,扶入彆宮,與母親宣薑同宿。公子碩上當入套,醉中成就其事,醒後悔之無及,隻得認命。
周天子之妹王姬下嫁,前往臨淄,與齊襄公成婚。
王姬生性貞靜幽閒,言動不苟,與襄公不甚相得。
自王姬病死,齊襄公二人尋常相會,益無忌憚。又至禚地,更使文薑作書,召魯莊公來會。莊公恐違母命,遂至禚謁見文薑,以甥舅之禮見齊襄公。文薑以莊公內主尚虛為由,令與齊襄公幼女訂約為婚。莊公難違母命,隻得依允。
齊襄公助衛惠公複位,聞說黔牟逃往洛陽,乃使舅爺連稱為將軍,管至父為副將,領兵屯戍葵邱,遏住東南之路,以防天子率諸侯聯軍來伐。
連稱:末將守關,未知何時可以還都,侍奏主公
齊襄公:今逢瓜熟之時,待明歲瓜熟,若無戰事,便遣彆將,代汝二人回來。
二將領命,遂往葵邱駐紮。不覺一年光景,不見主公遣人前來代戍。差人往國中探信,回報說齊侯正在穀城與文薑歡樂,一月未回臨淄。連稱大怒,便與管至父計議。
管至父:及瓜而代,主公親口許之。不如上書請代,其若不許,便可起事。
連稱從之,乃使人獻瓜於襄公,並上書請軍代戍。襄公覽書,惱羞成怒。
齊襄公:孤隨口一說,二賊竟來催逼,著實可惱!你可回去,再候瓜熟可也。
使者回報,連稱聞言大恨,便與管至父商議對策。
管至父:反之可也,但需有號召。僖公在世寵愛公孫無知,與世子無彆。主公即位,遂疏黜之,品秩裁減大半,無知銜恨於心。不若奉其為主,內應外合,事可必濟。
連稱:此言甚是。但何時起兵為佳
管至父:主公性喜遊獵,猛虎離穴,易為製耳。但聞出外之期,便是機會。
連稱大喜,遂遣心腹微服入京,到公孫無知府中下書。公孫無知密展其書觀曰:
賢公之寵削奪,路人皆為不平。昏君淫暗,政令無常;葵邱久戍,及瓜不代;三軍之士,憤憤思亂。公若起事,臣願效犬馬。臣妹在宮,可為內應。機不可失,惟望賜複。
公孫無知大喜,隨即答允聯手起事,打發來使,回報二位將軍。又派女侍入宮,將連稱書信通謀連妃,安排已定。
周莊王十一年冬,齊襄公聞知姑棼之野貝邱多聚禽獸,乃命整頓車徒,前往彼處狩獵。連妃得知此訊,便遣心腹宮人送信與公孫無知;無知星夜傳信葵邱,通知連、管二將。
連稱得書,便與管至父計議。
管至父:可伏兵於姑棼,先殺昏君,後奉公孫無知即位。
連稱同意,便召部將,鼓動起事造反。葵邱戍卒久役在外,無不思家,皆願造反。連稱遂密傳號令,命眾軍各備乾糧,前往貝邱,依計行事。
十一月朔,齊襄公駕車出遊,力士石之紛如、幸臣孟陽隨同。架鷹牽犬,至姑棼遊玩竟日,襄公歡飲至夜,留宿行宮。
次日駕至貝邱,北距臨淄六十餘裡,傳令合圍校射,縱放鷹犬,鼓角齊鳴。狐兔之類被鼓角驚動,東奔西逸,眾人竟射,襄公大喜。
忽見有大豕一隻,如牛無角,似虎無斑,從林中奔出,竟上高阜,蹲踞於車駕之前。襄公見之大奇,乃顧謂幸臣孟陽。
齊襄公:卿常自誇射術無雙,今可為我射此野豕。
孟陽瞪目視之,眼前所現並非野豬,竟是公子彭生,不由大驚。
孟陽:主公莫非眼睛迷離乎此非野豕,乃是公子彭生也!
襄公:彭生既死,便化鬼魂,何敢於此光天化日見我!
急奪孟陽手中弓箭射之,連發三矢不中。那大豕直立起來,雙拱前蹄,口吐人言。
大豕:昏君!你要奪人妻子,殺人性命,何以使我頂罪
襄公毛骨悚然,從車中倒撞下來,因跌傷左足,昏迷不醒。慌亂之中,脫落文屨一隻,被那大豕銜之而去,忽然不見。內侍呂費與侍從扶起襄公,臥於車中,複回姑棼離宮。
襄公自覺精神恍惚,展轉不寐,將要起床下地,方知失屨,便問呂費取討。
呂費:臣等隻顧救駕,屨為大豕銜去,追之不及。
襄公:狗才,哪有大豕銜屨之事。左右,與我加力鞭此蠢貨!
於是命人痛鞭呂費,血流滿地方止。呂費忍痛含淚出門,忽見人影一閃,正是連稱引十數個部從,摸進離宮來,四處尋找襄公。因見呂費,便上前擒住,將短刀擱置頸上。
連稱:噤聲!說出齊侯何在,便饒你性命。
呂費:主公在前麵寢室,我引你去。
連稱:莫非詐我
呂費急脫上衣,露出滿背傷痕:我被鞭傷,心中正恨,亦欲殺此賊,何為詐耶!
連稱見其後背血肉淋漓,遂信其言,命在前帶路;又回頭命令隨從。
連稱:昏君即在前麵,你等至外,速招管至父,使其引眾軍前來。
呂費見連稱回頭下令,趁機翻身逃入宮門,口中大呼。
呂費:有賊入宮,刺王殺駕!
齊襄公急問:又是彭生來耶
呂費:不是彭生,是連稱造反。孟陽扶主公躲避,我與石之紛如,至前門拒守!
一麵脫下腳上鞋子,遞給孟陽:請主公暫著臣屨。
說罷,便從門後掇過一條大戟,衝出門去,聲喚石之紛如,一同拒敵。孟陽因見事急,一把扯過襄公雙腿,納履足上,便要扶之下床。
襄公左足落地,便吸冷氣,怒道:寡人如何行走便使連稱此賊,殺我便了!
孟陽不答,俯身將襄公背起,放置門後,複將門戶半開,遮住其身,低聲叮囑。
孟陽:無論有何情狀,隻請主公休要出聲,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說畢,回身跳上床榻,扯過錦被蓋在身上,轉麵向內,裝作睡著。襄公在門後看見,知其心意,複思呂費之忠,不禁淚落如雨。
便在此時,連稱等人已循聲而至。呂費令石之紛如拒守中門,自己認準連稱,單身挺戟來刺。當時天黑,連稱不防,肋上早中,但因身被重鎧,刃刺不入。
連稱:賊奴胚!
一劍劈去,呂費半個頭顱離身,死於門中。石之紛如挺矛來鬥,誤絆石階,一個踉蹌,搶入連稱懷中,亦被一劍砍倒,當即死去。
連稱引眾搶入寢室,見帳中臥著一人,錦被遮蓋,不由咬牙切齒。
連稱:昏君!言明瓜熟即代,出言無信;某看你已經瓜熟,便代你摘下來罷!
孟陽在被內抖成一團,不敢回言。連稱攫住發髻,手起劍落,頭離枕畔,鮮血滿榻。隨從上前舉火照看,見首級年少無須,不由大叫。
隨從:此非齊侯,乃孟陽也!
連稱大慌,使人遍搜房中。因聞房門後麵咯咯有聲,乃自門後找出襄公,抖作一團。
連稱:無道昏君!連年用兵,黷武殃民,是為不仁;背父之命,疏遠公孫,乃是不孝;不念遠戍,瓜期不代,是謂無信!仁孝禮信,四德皆失,何以為人某今為魯桓公報仇!
齊襄公張口欲言,早被連稱一劍砍下,持其首級,與眾呼嘯而去。
連稱、管至父返回齊都,奉公孫無知入宮上朝,召集眾官。公孫無知升座就位,封賞功臣,立連妃為夫人,連稱為正卿,管至父為亞卿。
諸大夫勉強排班道賀,心中其實不服。
畫外音:後世史書之中,論及齊襄公時,大都對其與文薑私情揪住不放。其實齊襄公在政治與軍事上皆都頗有作為,尤其攻滅紀國,更為齊桓公稱霸打下基礎。齊襄公善於借勢,通過濼地會盟,暗殺魯桓公;首止會盟,殺鄭君子亹;艾地會盟,攻打許國;黃地結盟,又搞亂魯、紀策略,削弱衛國;防地會盟,約會文薑,羞辱魯國。五次會盟,誅殺兩位國君,其政治及軍事手腕,絲毫不弱於鄭莊公,實非庸主。
公孫無知繼位齊國之君,國內宗室不服,上卿高國稱病不朝。管至父見朝中舊臣不肯歸心,乃推薦族侄管夷吾之才,請予重用。無知準奏,使人召入朝堂,親試其才。
鏡頭閃回,敘述管夷吾來曆。姬姓管氏,名夷吾,字仲,諡敬,潁上人,周穆王之後,與周王室同宗。父親管莊是齊國大夫,家道中衰,生活貧困。
管仲直相貌魁梧,精神俊爽,博通墳典,淹貫古今,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少與鮑叔牙交好,曾經一同為賈,經營買賣,至分金之時,夷吾多取一倍。
鮑叔牙從人心懷不平,各有怨言,鮑叔牙聞而不悅,並為管夷吾分解。
鮑叔牙:管仲非貪此金,因家貧不給,我自願讓之耳!
管夷吾又曾從軍,領兵隨征,每至戰陣之前,輒居後隊;及還兵之日,又請為先驅。諸將多有笑其怯者,鮑叔牙又為其解說。
鮑叔牙:管仲有老母在堂,欲留此身奉養,非為怯鬥耶!
管仲又數與鮑叔計事,意見往往相左。鮑叔不以為忤,再次為其解說。
鮑叔牙:人固有遇不遇。若使管仲遇其時,定當百不失一!
管夷吾聞之,歎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
自此,管鮑二人結為生死之交。
齊襄公生有二子,長子曰糾,魯女所生;次子小白,莒女所生。俱都成家立業之後,齊襄王欲立師傅分彆輔之,乃懸榜向國中招賢。管夷吾觀榜,便與鮑叔牙商議。
管夷吾:君主隻生二子,倘異日為嗣,非糾即白。不如弟與兄各傅一人,若嗣立之日,不論哪個公子為君,我二人皆都可互相薦舉。
鮑叔牙深然其言,於是皆應襄公之聘。齊襄公親試二人之才,不由大喜,並皆錄用。管夷吾同召忽為公子糾師傅,叔牙為公子小白師傅。
欲迎文薑至禚地相會,滿朝文武皆知。鮑叔牙向公子小白進言。
鮑叔牙:國君以好淫聞於天下,為國人所笑。及今止之,猶可掩飾;更相往來,如水決堤,將成泛溢,子必進諫!
小白便聽師傅之言,果然入諫父親襄公。
小白:我姑父魯侯之死,天下嘖有煩言;男女嫌疑,父親不可不避!
襄公聞言惱羞成怒,非但不聽,反抬起腳來,蹴踢小白,踹出殿外。
鮑叔牙:有奇淫者,必有奇禍。公子宜適他國,以俟後圖!
小白聽從師傅勸告,乃與鮑叔牙出奔莒國。
其後果然齊國發生變亂,齊襄公被連稱及管至父所殺,並擁公孫無知篡位。
管夷吾聞說叔父發動兵變,殺死襄公,大驚不已。此時複聞叔父舉薦自己入朝,便急來先見公子召忽,說以其事。
管夷吾:連稱與我叔父兵變弑君,又助公孫無知篡位。此輩惹下滔天大禍,刀已及頸,又召我輩入朝為官,尚欲累人耶
召忽:如此奈何
管夷吾:不如效法鮑叔牙及公子小白,保護公子糾,及早逃往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