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心中含愧,隻得支吾:諸卿公議,趙盾一人,不能阻眾!
穆嬴:如此說來,迎子雍歸國,非卿本意耶便待大葬即罷,回宮再行商議。
趙盾恐其當眾張揚哄鬨,隻得唯唯。
下葬已畢,奉神主入廟,趙盾立命將狐鞫居拿下,宣於諸大夫:先君托夢告我,狐鞫居擅殺陽太傅於陵園,不可不誅!
眾臣聞言,無不大驚。狐鞫居不服:夢中之語,何足為證!
趙盾冷笑,乃出陽處父首級:以此為證,可否
鏡頭閃回。公孫杵臼趁群臣出城送葬之時,夜入狐府,搜出陽處父首級,兼程送來。
鐵證如山,狐鞫居至此無辭,於是伏誅。
早有狐府家丁,飛馳回城,報與大爺賈季。
狐射姑聞說胞弟身死,痛哭一場,咬牙切齒恨怨趙盾。又恐其回城後不肯就此罷休,設計謀害自己,乃趁夜乘車出奔翟國,投奔翟主白暾去訖。
畫外音:就在狐射姑行於中途之時,翟國已生巨變,此去便即一腳踏空,後悔不及。
鏡頭轉換閃回,翟國王帳。
翟主白暾自前番敗於晉國,時刻皆思報仇。因知晉國強盛,一時難克;複聞魯、衛、曹侯皆與晉國結盟,便思先滅魯國,再伐衛、鄭,以譾除晉國羽翼。
為求能征慣戰良將,於是張榜求賢,許以重任。
榜文張掛之日,驚動鄙野一位巨漢,名喚僑如,身高一丈五尺,邑中贈送綽號,謂之長翟。天生異賦,能力舉千鈞,渾身長滿鱗甲厚皮,鈍器絕不能傷。聞說國主懸榜求將,遂至都城,前來應聘。
白暾見而大奇,命當殿試武。僑如演試武藝,力敵百士,不能近身。
白暾喜不自勝:此天賜勇將,以助我報先兄之仇也。
於是當眾封官,用之為將,使僑如為侵魯先鋒。
魯文公六年冬,聞報翟狄來伐,遂急修書,遣使往晉國求救。又派叔孫得臣為將,大夫富父終甥為副,率師五千,車三百乘,兵出曲阜,前往北部邊境拒之。
兩軍相遇,相距五裡各下營柵,預備來日交鋒。
時值冬月,凍霧漫天,烏雲低垂,寒冷刺骨。
終甥熟諳天文,進帳向主帥獻計:翟騎彪悍,且其先鋒驍勇異常,萬人難敵。某仰視天文,今夜必有大雪,正宜設伏,此天助我軍,機不可失。
叔孫得臣大喜,遂依其計,命於營前要道深掘陷坑,將草蓐掩蓋,安排已定。
當日夜間,天降大雪,所設陷阱皆都掩蓋,可謂大雪無痕,天衣無縫。來日平明,大雪尚未停止,依舊扯綿斷絮,不絕如縷。
叔孫得臣升帳,見此天氣,不由以手加額:周公有靈,我主洪福!
遂發將令:富父終甥,可引軍出營,趁此漫天大雪,去佯劫翟狄營寨,誘其前來。
富父領命,隻引五十乘戰車,一千步卒,出營而進。將至敵營,見那雪下得愈加宏大,對麵影影綽綽,江山如夢。富父便令掉轉戰車,步卒後隊變為前隊,先作出逃跑姿態,後令鼓角齊鳴,全軍呐喊。一刹時間,地動山搖,雖隻千餘人馬,便似有上萬大軍一般。
巨人先鋒僑如在營中聽得清楚,問道:外麵因何喧鬨
營門軍:鼓角如雷,人喊馬嘶,必是魯軍闔營出戰。
僑如叫道:來得好,正欲尋你決戰,隻怕你避雪不出!傳令擊鼓,出營迎戰。
諸將聲諾,於是擂鼓,出營列陣。
僑如披掛臨陣。因見暴雪成幕,不知對麵多少人馬,心中反而大喜,對眾軍叫道:如此天氣,彼戰車必然不能成列,正利我騎兵。爾等隻管順其鼓角之聲殺去,必獲大勝!
乃命擂鼓吹角,發起攻擊。因自己體重不能騎馬,遂駕戰車,當頭衝出。
終甥雖不能看清對方人馬,但聞蹄聲如雷,便知敵軍已發,遂命:吹號,速退!
號角響處,魯軍疾如狂風,卷雪而逃,較之來時快逾數倍。
僑如本來是個莽漢,哪裡曉得兵法隻顧奮勇追殺,單車遙遙領先,將眾騎遠遠拋在身後。終甥率軍狂奔,隻數裡路程,瞬時已到埋伏之處。
因提前已經留下暗號,皆都暴露在積雪之上,故此魯軍皆都識得路徑,隻沿陷坑兩側而走,奔回自家陣營,自有主將叔孫得臣引軍接應,合兵一處。
巨漢僑如隻管埋頭隨後趕來,隻聽喀嚓一聲巨響,馬踏陷坑,車觳已經折斷,將僑如顛下車來。僑如大叫,翻身欲起,卻又一跤跌入坑中,因身穿重甲,一時掙紮不得。
得臣聞聽喊聲如雷,知道僑如已經落入陷坑,遂令擊鼓發號。伏兵聞號悉起,將後麵趕至翟兵皆都驅入坑陣,聚而殲之。
終甥徒步摸至坑側,以長戈刺擊坑中僑如。擊之再三,終穿其喉,慘叫一聲而死。
未到一個時辰,翟狄騎兵全軍覆沒,魯軍折損不過百人,實謂大勝。
激戰結束,大雪恰好便止,收翟軍戰馬數千騎,戰車百乘,輜重無數。
終甥命取僑如之屍出坑,以大車裝載還營。眾軍見者無不駭然,以為古之防風氏再世,不過如此。得臣與終甥既獲全勝,班師還國,魯文公親自接出城外十裡,犒賞三軍。
犒軍已畢,得臣醉意十足,醺醺還家。適值長子出生,家人皆來報喜,得臣愈加大樂。夫人請為嬰兒命名,得臣樂不可支,哈哈大笑道:今誅巨人僑如歸國,嬌兒便即出生,實乃天意,便取名曰叔孫僑如,以誌擊殺長翟巨漢軍功。
夫人深嫌其名不吉,但見丈夫固執,也便無可奈何。
此後未久,晉國援兵大至,會合魯、齊、衛三國兵馬伐翟,一戰而攻破其都。白暾敗走而死,其國遂滅。此後翟人大多淪為晉國臣民,逐漸融合於晉人。翟人後代,就以種族之名為狄姓,後改為翟姓。後在長期戰亂中,翟人都以原國名為姓,逃奔遷居各地。
狐射姑奔翟,途中聞說翟國大敗,隻得轉入赤翟潞國,往依潞國大夫酆舒。
趙盾聞知,言於國中眾卿:射姑賈季,與我先人隨同文公出亡,同事十九載之久。後又屢敗楚、秦之兵,與先父共為文公先君之左右手,於國功勞不淺。我依律誅殺鞫居,亦以此安撫賈季之族也。彼卻懼罪而亡,使天下怪我趙氏薄情寡義。今既無依,我何忍使其孤身棲止於翟境乎但若遣使往召,賈季亦必不敢回。事已至此,皆我趙盾之過也。
眾卿聞罷,皆都歎息,並且答道:此乃賈季自作自受,與元帥何乾!
趙盾:雖說如此,許其不仁,我不可無義。
乃命上軍佐臾駢,護送狐射姑妻子前往潞國,使其夫妻父子相會。臾駢領命,收拾起行。家人聞此,紛紛諫道:昔搜夷之日,主人被賈季所辱。今何不趁機殺其妻孥,以雪其恨!
臾駢怒道:是何言也!乘人之危非仁,取人之怒非智,我豈為之!
乃不記前仇,禮送狐射姑妻子及其家財,安全至於潞國。
翟國既滅,狐射姑自此流亡於潞,按下不提。
襄公夫人穆嬴送葬歸朝,得知先蔑與士會已往秦國,迎接公子雍回國,更無彆法可想;隻得施展女人利器,每日懷抱太子夷皋升於朝堂,坐在殿上大哭。每當哭累之時,便詬罵數落趙盾,以及滿朝諸卿大夫。
穆羸:趙盾!先君以此子托孤於朝,屍骨未寒,言猶在耳,爾便全然忘卻乎眾卿!爾等既食晉祿,奈何背棄先君遺囑,如棄敝屐
端地是句句如戟,字字似劍。趙盾由是不敢上朝,閉門在家;眾卿士大夫則或勸或躲,俯首貼耳。既散朝後,夫人卻不回宮,則命車駕前往趙府,在其府門下車,懷抱太子,向宅內頓首而拜,一邊揚聲跪求,故意使國中百姓全都聽到。
穆嬴:先君臨終,以此子囑卿。大人應諾儘心輔佐,言猶在耳。若立他人為君,卿將何以取信天下,又置此子何地
言畢,複又繼之號哭。不過片時,卿士大夫之家及國人皆擁至趙府門前,密不透風。當日穆嬴直哭到夜闌更深,方才上車回宮。圍觀國人,無不哀憐穆嬴母子,唏噓慨歎,歸咎趙盾。諸大夫見此,自覺實在無顏與穆嬴相對,亦以迎子雍是為失策,就此議論紛紛。
趙盾困於府中,猶如熱鍋螞蟻,坐臥不安。聞說夫人離去,急命家人將郤缺喚至府中,與其議道:依今日看來,若不立太子,穆嬴必然不肯乾休。但先篾與士會已往秦國迎接長君子雍,算來亦將還至國境,何可再立太子!
郤缺答道:元帥休怪屬下直言。公雖英明無雙,但於立嗣一事,可謂失策甚矣。迎立子雍,休說違背主公托孤之囑,被夫人穩占理數;便依明公長幼之說,亦恐非智。今日舍幼子而立長君,似乎言之成理,然異日太子長成,能保不生變耶
趙盾聽罷,滿頭汗出,急謝罪道:某知過矣。卿有何良策應之
郤缺:經夫人哄揚終日,卿大夫已經瓦解,國人皆怨元帥。周厲王時國人暴動,公豈不知萬幸公子雍尚未還國,可亟遣人往秦,止住先蔑、士會,休使子雍出發為上。
趙盾:亡羊補牢,猶尚未晚,公言是也,趙盾頓開茅塞。也不必等至來日,這便進宮,召集眾卿,先定君位,然後發使往秦,方謂使出有名。
二人商議已罷,遂連夜入宮,會集群臣,奉七歲太子夷皋即位,是為晉靈公。
夫人穆嬴見太子終安其位,忍不住再度熱淚洶湧,乃向趙盾及眾卿下拜,再三致謝。
穆嬴:眾卿高義,參天貫日;先君瞑目,死且不朽。妾因心焦社稷,前日抱子跪拜上卿府門,妄言失態,望中軍元戎及六卿恕罪則個。
趙盾與眾官跪倒謝罪,抱漸不已。
亂了半日,百官朝賀已畢,趙盾便要遣使往秦,阻止子雍還國。尚未開言,忽邊關諜報飛至,報入宮殿。趙盾不敢私啟,命殿頭官報與新君。
殿頭官司高聲展讀:邊關諜報,秦侯發遣大兵一萬,兵車四百乘,護送公子雍東來,前軍已至河下,將要渡河。
眾卿聞言大驚,麵麵相覷;穆嬴更是顏色更變,再度將太子抱在懷中,望向趙盾。
便在這時,又聞宮門守衛高呼:大夫先蔑回朝,解劍脫履上殿,參拜新君!
話音未落,先蔑倉惶上殿,跪倒山呼:臣大夫先蔑,參拜新君。
行過大禮,未待先蔑起身站穩,趙盾急上前問道:卿去秦國迎接子雍,因何許久不歸,今卻將秦國大軍勾來
先蔑歎道:此所謂開門揖盜,悔之何及!
趙盾:此言怎講
先蔑:某同士會如秦,本是知會秦侯,迎回子雍歸晉為君。未料秦侯大喜,便當我麵,謂其國眾卿道:“我秦國兩定晉君,今寡人若複立公子雍,是晉君世世自秦出也!”我見話風不對,便請先奉公子雍回國;留士會在秦,與他君臣慢慢周旋。
趙盾:此計倒也不錯。
先蔑:未料那秦侯康公不肯,卻命人將某與士會軟拘於館舍,自去與群臣商議籌備,發兵護送子雍歸晉。因其厲兵秣馬,故此耽誤月餘。
趙盾:那又如何
先蔑:今其終於調度齊備,集起萬人大軍,兵車四百乘,使白乙丙為帥,送公子雍東來。兵至河下,是我固求先歸,說請元帥親至國境遠迎新君;白乙丙無由強阻,這才扣留士會在彼,放我來報上卿將軍。
先蔑言罷,趙盾驚呆,殿上夫人穆嬴、眾卿及諸大夫人等,皆都無言半晌。便在殿上鴉雀無聲之際,七歲晉君夷皋忽然開口。
晉靈公:卿等先迎後拒,便是失信於秦。若不欲我叔父歸國為君,則何以辭謝秦侯
趙盾奏道:今既立主公為君,豈可複納子雍歸國秦侯以萬人之眾,及四百車乘送其歸晉,其欲以晉為傀儡,東向爭霸之心明矣。我不受其納子雍,便是敵對之國;若此時使人往謝,彼恃眾而來,亦必有辭於我。不如以兵拒之,使其不得入我國境!
靈公聞此,掙脫母親懷抱,正襟危坐:既然如此,卿便調兵遣將,拒敵於國門之外。
眾臣聽罷,麵麵相覷。趙盾此時既奉靈公為主,便容不得再有猶豫,於是決定與秦軍兵戎相見,以拒其奉公子雍入境。於是便依靈公所說,轉身麵對眾臣,發布命令。
趙盾:傳我將令!上軍元帥箕鄭父,率領本部軍馬,輔佐主公居守絳都。中軍元帥趙盾,先克代狐射姑之職為佐,執掌中軍;上軍元帥荀林父,獨將上軍;下軍元帥先都,先蔑為佐,共掌下軍。三軍齊發,屯於廑陰(猗氏),西出迎敵!
箕鄭父、先克、荀林父、先都、先蔑:喏!
鏡頭轉換,秦師已濟大河而東,進入晉國境內,前至令狐(今山西臨猗西南)下寨。
秦康公紮下大營,專等先蔑回報,或趙盾引眾卿來迎子雍。
下寨已罷,三軍主帥白乙丙尚未傳餐就食,前哨入帳來報:有晉軍自其都城向我開至,已相距不足五十裡,未知具體數量,來此何意。
白乙丙:再探報來。
前哨斥侯:喏!
斥侯離去,白乙丙猶以為是趙盾為迎公子雍而來,全不戒備,下令傳餐。
晉國三軍下寨廑陰,先蔑來見荀林父,入帳便即請罪。
荀林父:所請何罪
先蔑:悔不聽將軍之言,以至今日。若助晉攻秦,則背子雍;若助子雍,則背晉國。處此兩難之地,則當奈何
荀林父:賢兄既返晉國,當以國事為重。你闔族皆為先君功臣,便當依先君遺囑,儘心輔佐新君,拒子雍於境外,卻又何必為難
先蔑:弟既受命往秦迎雍,則子雍便是我主,背主是謂不忠;又士會乃是我友,一同赴秦,彼留於彼而我獨還,背友是謂不義。今大戰在即,我豈可自背忠義,苟圖富貴!
荀林父聞此,一時無語可答。
先蔑遂單人獨騎出營,夜奔秦寨而去。
荀林父見先蔑投秦,知道軍機必然泄露,不敢相瞞,隻得急至中軍,來報主帥。
趙盾說道:既是士伯不肯留晉,人各有誌,未可相強。但其此去,泄我軍機,來日秦師必然進逼邀戰。不如乘夜往劫秦寨,出其不意,必可獲勝。
荀林父稱是,自加本營聽令。趙盾遂命三軍起營,寢蓐飽食,銜枚疾走,往襲秦軍。比至秦寨,恰好三更,一聲呐喊,鼓角齊鳴,殺入營門。秦師遠來疲憊,白乙丙又不曾設防,在睡夢中驚覺,馬不及甲,人不及戈,四散回奔。晉兵追至刳首,大破秦軍。
先蔑繞道而行,至時秦軍已敗。士會迎上,號啕大哭:公子已死於軍陣中矣!
先蔑聽罷,便如天打雷轟,也即放聲大哭。忽聞耳旁有人喝道:事已至此,哭死無益。不如隨我還秦,向主公請兵,來報此仇!(本集完)